列车长低下头,眼睁睁看着自己脚边地毯的每一个空隙中,都冒出了尸油一样的粘稠液体,将地毯慢慢浸透,一直蔓延到他的脚下。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倒抽了一口冷气。
即便列车长曾经就是系统,整个游戏场的所有副本都在他的掌控之下,看遍了所有的景象与危机。
但当他近距离注视着眼前的场景,还是恶心得浑身汗毛直立,鸡皮疙瘩痒得他简直想要不顾形象的疯狂抓挠。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对面的就是池旒。
——不要在大魔王面前过分露出你的怯懦,否则你将被当做工具利用,然后丢弃。
这是列车长多年来在面对池旒之后,总结出来的生存经验。
况且……他总还是有点形象包袱的吧,不想让与神明对立的敌人看出他的惧怕。
但即便一遍遍自我心理安慰与建设,列车长还是在那黑液蔓延到他脚底下的时候,悄悄抬了抬脚,嫌恶的不想让那东西沾在自己身上。
池旒瞥了列车长一眼,那双钢蓝色眼眸里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却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低下头,看着被黑液覆盖的地面。
整个包厢车厢都没有幸免于难,黑液从地板的缝隙中涌现,在地面上形成薄薄一滩,盖过了地面,让一切成为黑色。
池旒眉眼平静无波,这样的场景甚至激不起她心中的丝毫波澜。
相反,黑液背后的存在,她此行的目的,才是勾起她浓厚兴趣的人。
“好久不见,sky。”
池旒勾唇,笑着说出了他的名字。
“上次在副本中匆匆一遇,本以为再无交集,没想到却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遇见你,真是奇妙。”
车厢内,除了池旒和列车长之外,再无第三人。
但池旒说出sky这个名字的时候,列车长却没有丝毫惊讶,像是同样已经知道了那人的身份。
整辆列车都在列车长的管辖掌控之下,列车上每一个角落里发生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更别提占据列车这样巨大的动作。
死亡或许可以瞒得过玩家,却瞒不过身为系统的列车长。
——他同样,也是神明的代行者。
聆听神明的话语,直视神明的容颜,恭敬使用神明赐予他的力量。甚至……为神明的恋爱解惑。
他只是没有去制止,任由sky带领着本应该蜷缩在深渊中的死亡,重新登上这辆列车。
都是列车尊贵的旅客不是吗?
规则只说了要考验玩家,筛选掉不合格的候选人。
但可没说通过考验留下来的候选人,必须是活着的。
死者……只要他能回来,依旧握着包厢的钥匙,没有被夺走,那他就依旧拥有资格。
列车长勾了勾唇角,笑起来时神秘莫测。
在那身鲜艳颜色的衬托下,显得如此疯狂。
他前倾身躯,一边小心翼翼的抬起自己的脚,远离地面上的粘液,一边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向地面,对着那滩黑液自顾自说话。
好像那里有一个人一般。
“尊贵的客人,欢迎您回到云海列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或者说……”
列车长歪了歪头,笑嘻嘻的道:“拥有资格的神明候选人,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吗?”
话音落下。
就像是为了回应他一般,粘稠的黑液开始冒出气泡,密集得像是热水沸腾。
无数泛着白沫的气泡在黑液表面堆积又破碎,留下一连串细小葡萄一样的痕迹,聚集起来像是无数的青蛙卵。
列车长当时就被恶心到了。
他几乎撑不住脸上的笑容,如果不是因为这是他的列车,他的地盘,他必须要留在这里工作,那他简直想要转身拉开车窗一跃而下。
只求让他远离这一堆恶……呕!!!
密集恐惧症犯了!
就在列车长心里疯狂喊着要死要死的时候,一个人形的影子,也缓缓从那黑液中凝聚,勾画轮廓,然后从地面下升起,出现在车厢里。
那是一个成年男子的体型,看得出来久经锻炼的好身材,是在最危险的副本中也能自救甚至救人的力量感。
可那周身的黑色,却将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特质,全部掩埋。
所有的光线都被吸收,所有的生机都尽数死亡,黑沉如同暗色的黑洞。
好像他本身,就是死亡。
池旒对那位浑身漆黑之人的出现并不意外。
她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然后在她的注视之下,那人身上的黑色慢慢融化成水,一点点露出了他本来的模样。
男人低垂着眉眼,清秀的俊容上一片平静,似乎周围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无论是怎样的事情,都无法激起他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
永远善良,永远热切,想要拯救世界上每一个生命,让所有灵魂获得幸福,远离苦难。
当你看到他,你便会恍然感慨——如果圣人有固定的模样,那应该就是如此了。
事实也一样。
他并非籍籍无名的小卒。
游戏场内玩家众多,即便是天榜与晨星榜玩家,也并非每个人都知道。但是,如果你随便询问一位玩家——谁是sky?
不论是高级别还是低级别,都会告诉你,那是一位圣人。
圣人sky。
有人敬佩他,感激他,认为他是昏暗无光的游戏场里唯一的光芒,让人不至于绝望,不会因为在游戏场里太久,而忘记了自己身为人的底线与良知。
他们感念sky曾经在副本中对他们的帮助,将sky的名字牢牢记在心中,与人闲谈时也不忘提及自己的恩人,愿意在sky需要帮助的时候,也回馈同样的善意。
很多玩家很清楚,自己绝无法成为sky那样的人,为了帮助他人,甚至不顾及自己的生命安危。
正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才更加知道那有多艰难,因此钦佩那些做得到的人。
但也有人轻蔑,厌憎,嘲笑sky。
你不是圣人吗?
他们问。
圣人讲求什么回报呢,不都应该是无私奉献?所以你救我,也是应当的职责,否则我就会出去宣扬你是伪善,是自私的作秀,其实不过是披了一张圣人的皮,做尽污秽的事。
因为sky的善良,从不求回报,却在每次众人需要他的帮助时,都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
所以,很多人将他的帮助视为理所当然,像是被惯坏了的孩子,从最初的诚惶诚恐,到最后的颐指气使。
还有些高级别玩家,当他们看到sky时,便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架在火焰中炙烤。
他们曾经将自己不断的突破人类的底线,抛弃良知,一次又一次向野兽靠近的行为,全都归结于这该死的游戏场。
——在这样的地方,杀人也是可以的吧?
我只是在保护自己。
——其他人都作恶,那我做一些从前不敢做更不敢想的事情,也是正常的吧?
毕竟这里没有秩序更没有法律,想要活下去,只能依靠自己的拳头。
丛林法则,适者生存,弱肉强食。
他们曾经如此定性游戏场,并因此而心安理得的不断向下,向更深处的罪恶。
即便自己手染鲜血,无数因他们而死的亡魂在哭泣咆哮,他们也没有丝毫畏惧。
毕竟,他们有着正当的理由啊。
——善良在游戏场里,是活不下去的。
他们这样宣称。
可是,sky的出现,却像是最强有力的证词,驳斥了从前绝大部分玩家对游戏场的结论。
sky从未作恶,拒绝杀人。
从他进入游戏场开始,就一直以救人为己任,所有他曾走过的副本,都留下了他毫无保留救治其他人的传说。
是他的存在让玩家们第一次知道,原来不需要杀人,也可以在游戏场里活下去。
原来,杀人不是因为游戏场,而是因为……他们自己心中的恶。
遮羞布被狠狠撕下,露出丑陋的内里。
寻找的借口再也不能使那些曾经是人的玩家,再有一次安稳的睡眠,没有办法推脱的责任,成为了背负在他们身上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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