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他了解京茶红鸟两人的为人品性,差点要以为京茶这是要谋杀同伴。
而京茶也悄悄来找池翊音,向他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虽然两人因为与池翊音身处同一队,也得到了通往S级副本的车票,但一直最坚定想要离开游戏场的红鸟,却第一次有些犹豫了。
在真正面对死亡和绝望之前,人总是会觉得自己能够超越它,驯服它,对死亡嗤之以鼻,甚至会嘲讽畏惧死亡之人,将其命名为软弱。
只有当自己亲自与死亡面对面时,人才会知道,那是怎样痛苦艰难的事情。
红鸟并不擅长战斗,也对身体上的疼痛没有足够强的忍耐力。
他可以不眠不休,在堆积如山的资料中翻找数月,即便希望渺茫也绝不会放弃寻找哪怕一丁点的线索。可他仍旧会在纸片划破了手指时,疼得龇牙咧嘴,疼得嗷嗷叫。
这一次在高塔监狱里五天的经历,让红鸟备受煎熬。
尤其是差点吃了“活”尸体的事。
他在副本中硬撑,不让自己的崩溃影响到队友们。但在副本结束之后,当他身处安全的郊外田园小屋,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压抑的情绪,也对将要踏上的旅途充满了恐惧。
万一S级副本也会有类似的事情该怎么办?
如果下一次,关押他的审讯室中只有死尸,那他为了活命是不是只能选择吃腐肉?
大门已经打开,新世界近在咫尺。
红鸟却缩回了伸出去的手。
在他身边的京茶,将这一切事无巨细的看在眼里。
所以,在某一个红鸟疲惫不堪睡去的白日,京茶找到坐在花园中喝茶的池翊音,郑重的向他说明了自己的决定。
——他和红鸟,一定会和池翊音一起进入来之不易的S级副本。
“红鸟不会怨恨你吗?代替他做决定。”
当池翊音笑吟吟的询问时,京茶双手插兜,纤细的身形半倚在凉亭石柱上,垂眼时长长的睫毛落下浓密的阴影。
那张一向暴躁的精致面孔,难得沉静严肃了下来。
“人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畏惧的事情,害怕蚯蚓,害怕花粉,害怕阳光……除了他们自己,其他人很难感同身受这样的情感。只有他们自己明白,在那一刻,自己要有多崩溃与绝望。”
“可除此之外啊……我们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京茶缓缓伸出手,看着手指间夹着的那张车票,在阳光下金灿灿的闪着光。
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可在后面的括号中,却是红鸟的名字。
这是他们牢不可摧盟友的象征,就连游戏场和系统都承认。
“红鸟把我从战场的死人堆里捡回来,重新教会当时警惕防备世界的我,什么是信任,什么是同伴,让我对这个世界再次恢复了勇气。”
“在我最害怕,站在悬崖上恐惧万丈深渊的时候,是他推了我一把,让我有超越自我的勇气和机会。”
“我们总是会受伤的,池翊音。”
京茶指着自己的胸膛与头颅,毫不在意的笑着说自己在十二年间,都受过怎样惨烈的伤势。
“受了伤的腿走路很疼,但我们总不能因此而不再行走吧?”
“我知道红鸟想要什么,他的目标是什么。我更明白,他现在不过是受伤后恐惧疼痛。”
京茶轻笑了一声,懒洋洋直起身:“他缺少的,只是飞跃悬崖的勇气——既然这样,那就由我来推这一把。”
京茶很少露出他这一面,让池翊音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随即低低笑出声。
“好啊——只是,希望红鸟知道这件事之后,不要叫得太惨。”
不过,肯定会的吧……迷迷糊糊以为是离开副本要回家的红鸟,却被京茶揪着去了他现在最恐惧的副本,一定惊恐得疯狂呼救骂街吧?
但是,伤口要趁还新鲜时愈合,否则就会变成腐烂的肉,永远跟随自己,再难剜除。
会做这种事的,也只有彼此之间最信任的同伴了吧。
池翊音单是想象一下那样的画面,就垂眼低声笑得愉快。
京茶一挑眉,也被池翊音感染了笑意,将刚才的沉重心情抛在一旁,也咧嘴笑了起来。
“什么时候见过小鸟能逃过兔子的爪子了?”
不过,京茶应该是池翊音身边唯一一个开心的盟友了。
黎司君的加入,让楚越离极为不快,在田园山野间休养生息的几天中,他无时无刻不再找机会见缝插针,试图将池翊音和黎司君分隔开,并将自己看到的有关于黎司君的信息,全都告诉了池翊音。
楚越离同时带来的,还有世界毁灭的消息。
“就在【丧钟之城】结束的同一时间,我感觉到天地颠倒,星月无光,世界在滑向毁灭的深渊。并非游戏场,而是我们已经死亡的现实。”
“还活着的人们没有注意到,世界已经开始改变,属于它的终结,已经开启。”
“池先生,丧钟敲响的,不仅仅是汤珈城。”
能力的透支使用,让楚越离极为虚弱。
他一双眼眸充斥鲜血,唇瓣毫无血色,苍白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如同神魔,令人畏惧。
对他而言,看见与看透所要付出的力量是几何倍的差距。明明他也可以将所谓的毁灭扔在一旁,不管不顾,毕竟无论是现实还是游戏场,对他都不曾温柔。
命运始终在捉弄他,将他倒吊在火刑架上。
可只有池翊音向他伸出了手,成为他信仰的神明。
为了池翊音,楚越离并不在他自己,是否会因看透副本背后隐藏之事而死亡。
世界……毁灭?
池翊音怔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得到来自于游戏场之外的情报。
汤珈城得救,现实却坠入深渊。
两者就像是水面倒影的上下,彼此互换了命运一般。
他这时也明白了为何【丧钟之城】会有压缩的时空,为何明明处在第一次发展时期,却有着与现实无异的科技造物。
因为副本,在慢慢入侵现实。
毁灭真的是从现在才开始的吗?
还是从十二年前,在游戏场第一次出现,就已经向所有人发出了警告?
只不过那时,并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离谱的说法,对此视而不见,忽略带过。
直到原本一丁点的腐烂,逐渐扩散,发于表皮,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它的溃烂。
当病症深入骨髓,再无可救,世界才终于显现出衰败的颓势,显露出毁灭之象。
从娃娃咖啡馆出现在现实的街巷中,池翊音就已经有所猜测。
但事实,依旧会令他惊愕。
……不对。
十二年前,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察觉。
在他所知中,在那个时间节点,有一个人抛下所有杀进了游戏场。
池旒。
或许,以池旒的敏锐洞察力,她早已发现了世界将要走向的毁灭未来,并且试图阻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池旒并没有成功。
池翊音下意识抬手,指腹滑过胸前别着的无脚鸟胸针,眼神怔愣。
在那十二年间,远比他更早进入游戏场的池旒,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池旒既然手握车票,那应该清楚现实与游戏场之间的联系,却为何没有突围?
她在等什么?
如果放任游戏场不管,是否那些本就与现实有所关联,来自于曾经现实的副本,会继续入侵现实,直到与现实完全重合?
若真是如此,到那时,岂不是所有现实中的人们某天一睁眼,就会身处在游戏场玩家们所熟悉的副本中?
从未走进过深林的人,如何能斗得过豺狼,在残酷的丛林法则之中活下来?
那才是……真真正正,绝望的毁灭。
人类将眼睁睁看着毁灭降临却无能为力,甚至连自己也在痛苦中死亡。
池翊音抿紧唇瓣,再次想起的,却是顾希朝曾经无意间对他说过的话。
——‘世界要由死者决定未来,雪山小镇如此,你们也如此。’
当时,池翊音只当那是顾希朝在说他自己掌控小镇命运,以邀请函杀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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