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用,就摆上棋盘,加以利用。
无用,就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然后没有一丝犹豫的丢弃。
池旒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世界意识同样如此对待她,甚至她在幼年时连存活都艰难,独身一人流浪在人类社会。
黎司君对此心知肚明。
他更知道,池旒并不是只对池翊音如此,任何生命乃至游戏场和世界,在池旒眼里,也只有冰冷理智的价值计算,没有任何附加的情感价值。
如果是在遇到池翊音之前,黎司君只会微笑看完这份属于池翊音被抛弃的孤独一生,甚至会在阅读之后,平静的点评,加以剖析,不过是一份归档进数据库的人类模板。
但现在,黎司君忽然变得无法忍受。
他只要想起他小心翼翼呵护在心脏里的音音,在幼年时经历过多少痛苦,独自舔舐伤口,拼命逃出孤儿院的屠杀,又独自活下来,成长到如今的模样……
黎司君就忍不住心脏抽痛。
他的音音啊,跨越了山海与人潮,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不知走过了几百万步,艰难到寻常人连一步都坚持不下来,他的音音却依旧执着的探寻世界的真相。
……探寻他。
他怎能,不爱他?
爱他的纯粹与坚定。
“并不是我在给池翊音机会,池旒。”
“一直都是池翊音在争取,即便是绝望的死地,哪怕只剩下最后一秒,他也在咬牙坚持,不肯放弃,燃烧自己的生命换取翻盘的机会。正因为他不畏惧死亡,不惧怕输掉所有,所以他才做到了从未有人做到过的事。”
“那窄门……他已经找寻,并且通行。”
“他所获得的一切,都源自于他自己的强大和坚持。任何对他的怜悯和无端艳羡,都是对他的侮辱。池旒,是他选择了世界,给了世界存活下去的机会。”
“而你,你被世界否定。”
池旒并不恼,她双手抱臂斜倚在墙上,闻言挑了挑眉。
黎司君的反应完全在她意料之内——只除了如此热烈不加掩饰的颂扬。
“看来,你是准备放弃最后一次机会了。”
池旒有些惋惜:“如果你现在杀死池翊音,收回你的力量,彻底毁掉池翊音的意识,就能堵上漏洞,让我,或者世界意识,完全没有可乘之机。”
她的舌尖顶了顶上牙膛,“啧”了一声,不屑道:“从这一点来看,你和他,倒是天生一对。”
“……一样的心软,不配称为神。”
池旒的眼眸猛然暗了下来,幽深如寒潭,令人不敢直视。
“我曾经期待他将匕首送进你的心脏,以此来夺取神位。而现在,我也期待神明能够真正履行神明职责,杀死所有觊觎者……”
“可惜。”
她冷呵了一声:“全是废物。”
池旒的俊容上展露出不加掩饰的失望。
她并没有说谎。
面对黎司君这样可以尊敬的敌人,谎言是对他们彼此的侮辱。坦荡是对敌人的欣赏和尊重。
但是在这一刻,池旒看着因为池翊音而心软的黎司君,却只觉得难言的失望。
会偏爱某个灵魂,甚至不肯杀死对方,换来世界重新平衡的神明,在池旒眼里,已经不再有资格作为神了。
而是和世间熙熙攘攘的垃圾无异,都应该被新世界肃清干净。
黎司君并没有回头看向池旒,但仅凭着他对架构起这方小世界的力量的掌控,就足以让他知道,池旒现在心中所想。
更何况,池旒算得上是十二年的敌人。
如果不是有黎司君镇守,在十二年前,游戏场刚刚开启的时候,池旒就足以通关。
而世界意识也会在那时被当场杀死,不会有任何发展潜伏的机会。
如果一切在池旒的掌控下,如今游戏场的情形,绝对不会出现。
——因为几乎所有玩家都会被她当做垃圾杀死。
“池翊音不是你,池旒。在我看来,他远远比你更加坚韧富有生机。他比世间任何人,都有资格成神。如果世界注定要更迭,那能成为新神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黎司君的声音很冷:“你带给他的绝境,如果是寻常人类,或许在你抛下十一岁的孩子时,那孩子就会死亡。他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尖火海,走错一步就会死亡,稍微停下休息也会死亡。”
“你应当很清楚,池旒。”
世人皆有母亲,可池翊音,他只是,池旒用来制衡世界意识,为自己争取时间的工具。
池翊音咬牙走过的路,在池翊音的意识与黎司君的力量相融合的瞬间,黎司君就已经深潜入池翊音的意识之海,重新一步步走过。
他看过的风景,走过的路,遇到的人,每一道阳光与风雨下的彩虹和感慨……黎司君都重新经历,感同身受,灵魂共鸣。
同样的,对池翊音深入骨髓的孤独,黎司君也深深感知。
人间的心理学者说,人的一生,都在偿还自己的童年,人所有痛苦的根源,都在母亲。
那池翊音呢?
那个赤裸着双脚,平静走进幻境中黄金神殿,敢与神明直视甚至指责神明的小少年……在他得以如此平静之前,他所感受到的,都是什么?
最初的痛苦,来源于池旒。
而小池翊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只是池旒创造来加以利用的工具,被怪物养育的小怪物,最初也有过懵懂清澈的时光。
只是后来,苦难不允许他善良平凡。
他是……停下就会死亡的无脚鸟。
在同龄人玩耍时,睡觉时,打游戏时,与朋友聊天逛街时,池翊音在做什么呢?
他在学习,无休止的强迫自己学习任何能看得到的知识,像是海绵。他不敢浪费一秒钟,以致于将寻常人会有的乐趣,全部斩断。
他将探究世界当做自己的兴趣,观察并分析人类,然后将他那个本来只是最鸡肋无用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像是身后有狼虎追赶,稍微停下一步,就会被追上咬死。
池翊音唯一能算得上快乐的人生,或许就是他大学时的那段时光,让他可以如饥似渴的汲取知识,最高学府的教授们可以暂时成为他的引路人,让他在纯粹安静的知识中,获得片刻宁静。
如果是并不熟悉池翊音的人,一定会为他所取得的厚厚一摞荣誉所震惊,进而羡慕,想要成为他。
——只不过,是想要获得他的荣誉与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却连多读一句他惨烈过往的勇气都没有。
没有任何人能在拿着池翊音那手比魔鬼更恐怖的牌时,还能活下来。
也许是十一岁被遗弃的时候,也许是十二岁在孤儿院的屠杀里……
但是池翊音,他不仅在地狱开局的情况下,逆风翻盘将所有危机变成机遇,还走到了如此的高度。
走到了神明面前。
可黎司君眼里心里,都只有真切的痛意,心疼于自己小信徒苦难孤独的一生。
这样的愤怒,也被黎司君毫不掩饰的传递到了池旒那里。
池旒眨了眨眼睛,却只觉得无聊。
“如果他连这点都经受不了,又如何能面对世界意识?”
她笑得漫不经心:“因为他还有价值,所以才能活下来。这就是这样一个世界,实力至上,丛林法则。如果他无法适应,那死亡也是对他的恩赐,可以让他结束痛苦无能的一生,早早退出神明之位的争夺赛。”
“你觉得我对他太狠心,可黎司君。”
池旒微笑着问:“你怎么不觉得世界对失败者狠心?游戏场死亡数千万人,可曾得你一眼?”
“不过是,你将自己的感情投注在他身上而已。”
“可神明,是要做所有生命的大家长——没有人,能够给神明这样的机会,让神明软弱。”
池旒仰了仰下颔,目光冰冷,看向池翊音时的眼睛里并没有任何悔意或软弱,只有贯彻到底的理智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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