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长笑眯眯给出了答案:“他们怎么能和您一样呢?”
他微微侧身,看向屏幕。
幽暗的天色下,荒村外正有几人在暴雨中匆匆奔跑,时不时惊恐抬头向后看去,似乎有猛兽在身后追赶。
即便踉跄摔进湿滑泥地里,也四肢并用的赶紧爬起来,继续向前跑。
当那些人抬起头……不是那几个并没有回包厢的玩家,又是谁?
学者的眼镜都已经摔碎了,歪歪扭扭的挂在鼻梁上,显出几分滑稽,完全没有了在列车上时的沉静。
而他身边几个玩家,也都与他们之前的性格大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仍旧是同伴,并且相互扶持。
——就像是,游戏场给予这些选择了信任的玩家,额外的奖励。
可玩家却看得浑身发冷,悔恨,搞砸了一切,作茧自缚……种种痛苦,让他再也无法承受。
他慢慢弯下腰,像是被过重的压力压垮了精神。
“啊啊啊——!!”
他痛苦的双手抱住脑袋,嘶吼声像是动物垂死前,最后的哀鸣。
列车员们将他团团围住,居高临下的低头看向他,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
助理一边念叨着天亮就走,一边哆哆嗦嗦的努力催眠自己。这样折腾了半宿,倒也成功把自己催眠了过去,和衣而睡。
但池翊音却睁眼无眠。
并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警惕。
他总是觉得脑海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着他,不要睡,不要睡!就算是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
他的眼睛没有聚焦的盯着纸扎人,思绪却已经飞到不知哪里,近乎于本能的在观察倾听着周围的环境。
暴雨还在下,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但除此之外,没有一丁点人声。
不论是五婶,还是那痴傻青年。
只不过在暗处,似乎有什么在涌动,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活物在爬行。
……抑或只是房檐积水滴落。
窗户外树影摇晃,狂风呼啸,呜呜咽咽如鬼影哭啼。树枝时不时敲打在窗户上,发出“砰砰!”的声音,像是外面有人在敲门想要闯进来。
助理虽然勉强睡过去了,但在睡梦中也被这样的环境音吓得瑟瑟发抖,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在被子里,时不时抽动一下,睡得一点不安稳。
偏房的床不大,五婶拿来的被褥也不多,两人挤在一起倒也能互相取暖。
按理来说,民俗学教授常年带着助理出门采风,应该很习惯这种情况了。但助理的生存技能约等于零,教授也很嫌弃身边有其他人。
比如现在,池翊音就很想把助理扔出去。
池翊音虽然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但他皱眉听了一阵,还是坐起身,在黑暗中环顾房间。
……他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
他翻身下床,脚步轻轻走到窗户旁边向外看去。
正屋的灯已经熄灭了,也看不到火焰的光亮,黑暗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乌云遮月,没有一丝光亮。
池翊音沉吟片刻,还是转身披上大衣,准备出去看一眼。
这房子总让他不太舒服,好像什么地方不太对,却被他忽略了。
可就在他再次转身,自然而然的想要推门出来的时候,一抬头,却猛地对上了一张青白黑沉的脸。
“!”
池翊音眼瞳紧缩,心脏都停跳了一瞬。
然后他才慢慢看清,那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就拦在他车前的痴傻青年。
那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明明上一眼还没有,这一秒,却就站在房屋门外,直直看着池翊音,浑浊的眼珠没有焦距,脸上却浮现出挣扎痛苦的表情。
池翊音心里有了一个猜测,试探着问:“你是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吗?”
痴傻青年没有回答,好像根本听不懂池翊音的话。
他站在暴雨的夜色中,仿佛与环境融为一体,极为骇人。
池翊音却耐心的等着,并没有催促他。
片刻后,痴傻青年极为缓慢的眨了下眼睛,然后张开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只有“嗬嗬”的气音。
池翊音先是疑惑,随即看着青年的嘴巴瞪大了眼睛。
人的嘴巴里应该有什么?舌头,牙齿。
可青年的嘴里,是一团黑色的空洞!
就像拙劣的画家在画人物肖像时忘记了画细节,只画了一层皮囊。
或是有什么东西,根本不想让青年说话,于是只有表面的嘴巴,却根本没有将说话的权利交给他。
青年痛苦的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巴,似乎是在对池翊音说:我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你,但是,我没有舌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然后,他又指了指池翊音的背后。
池翊音一悚,连忙回身看去,视野内却猛地撞进了大片大片的白色。
……纸扎人,竟然就在两人交谈的短短时间里,从墙角移动到了房屋中间。
即便它在池翊音看向它的时候立刻停下,像是被先前的恐惧所支配,回忆起了被池翊音扇的那一巴掌。
但从它站位的角度和悬停的动作来看,它的目的,并不是从背后袭击池翊音。
而是趁机攻击床上睡着的助理。
池翊音的眼眸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被生生气笑了,一步一步走向纸扎人的脚步落地极重,每一步都像是裹挟着狂风暴雨,气势恐怖。
纸扎人在微不可察的颤抖着,甚至从大开着的房门吹进来的风,将它向后吹去,似乎想要逃离池翊音。
但池翊音却毫不留情的抓住了纸扎人的脖子,一把拎起它,不由分说就带着它转身大跨步向外走去,像是揪着一只待宰的鸡。
外面的暴雨中,痴傻青年却像是看明白了池翊音的意图,甚至提前先后退开了几步,让出了地方。
他站在雨中等待的模样,竟然显露出了几分乖巧。
风一吹,雨就从外面飘到了房门内的地面上,也落在了纸扎人的身上。
它忽然明白了池翊音要做什么,整个纸扎的身躯像是一个灌满了风的大口袋,不断在他手里呼呼作响,像是个被吹吹刮的气球,好像下一秒就会被从池翊音手里吹跑,重新回到房子里。
可池翊音哪能让它这么轻易的跑掉?
一而再的攻击,已经被池翊音视为挑衅,没有了再警告下去的必要,一击必杀才是唯一的方法。
他死死攥着纸扎人的脖子,力气大得将纸扎人那层纸糊的皮都撕破了,露出下面竹编的骨架。
然后他猛地发力,一扬手,就将纸扎人彻底拽出了房屋,暴露在大雨中。
雨水狠狠的砸在池翊音身上,夹杂着冰雹,有些疼。
在他手里的纸扎人,却没来得及多挣扎几下,就已经被过量的雨水浇地熄灭,白惨惨的纸上画着的所有五官和衣物,全都迅速褪色,晕染,扩散。
两条红色顺着纸扎人的眼睛滑下来,在它那张惨白的脸上,像是流淌着鲜血,嘴巴也鲜红一片。
它仰着头,被雨水浇垮的脑袋半支在竹子骨架上,像是在扭脸向上,怨恨的死死盯着池翊音。
红与白的对比之下,狰狞而诡异。
任何被那双黑漆漆没有眼白的瞳孔盯住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恐惧,浑身发冷。
池翊音却嗤笑了一声,垂眸扫过逐渐蜷缩成一团烂纸的纸扎人时,眼眸中是居高临下的漠视,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还不够资格被我看在眼里。恨我?我的敌人太多了,想恨我就排着队吧,还轮不到你。
纸扎人再如何不甘,也只能遵从纸对水的恐惧,在池翊音手里,逐渐被暴雨淋湿打击成一小团。
湿哒哒皱巴巴的模样,再也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样。
在白色的纸上,混合成了一团污垢般的暗色。
池翊音漫不经心的撕下那软湿的一团,随手扔到旁边院子的排水小沟里,
而剩下的那个类似于人形的竹编骨架,则被池翊音扔给了痴傻青年。
“拿去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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