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泡沫和弥漫的血光遮住了尘寄雪的视线,但他能感觉到船舱里那些暗藏杀机的水流。
他甚至能预感到水流如箭般射来的方向——
但那速度实在太快了,他躲不开。
下一刻,一股刺痛在右肩炸开,剧痛之下他几乎握不住剑。
但他的眼中却冷静而镇定,目不转睛地盯着被气泡所笼罩的方向。
又一道银光一闪。
尘寄雪毫不犹豫地再次挥剑,然而剑还未刺中,他就再次被突然袭到身前的鱼尾重重砸在船尾。
砰!!!
他听到胸口传来骨骼断裂的咔嚓声响,喉咙里溢出一股腥甜,控制不住地咳了一口血出来,也泄了一口气。
肺里剩下的空气更少了。
在水里,两者的实力差距太悬殊了。
尘寄雪闭上眼,右手一松,剑在水流中旋转着掉落在船舱上,发出“叮”的一声。
少年温热的血融进水中弥漫的血雾里,他闭上眼,停止了一切动作。
水下是渊祟的主场,它可以通过水流感知到他的动作,也可以操纵水流袭击他。
在视线受到妨碍的水下,他凭武力不是对方的对手。
不过……
尘寄雪屏住呼吸,仿佛一具尸体般在水中漂浮起来。
他的发带在刚才的搏斗中散开,一头长长的青丝就像是水草一样在水中飘散开来。
尘寄雪一动不动,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全身心地感受水流的波动。
嫁船里的水流在浸满水后变得平稳起来,仿佛悬浮在河水中。
一道水流隐隐波动,似乎有一条巨大的鱼缓缓地靠近过来,越来越近,凑近了他毫无防备的脆弱脖颈——
尘寄雪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猛然一翻,一张红符拍在了那冰冷而光滑的躯体上。
红符接触到鲛人的刹那,竟在水中炸开了火光!
银白身躯猛然暴怒地反弓回身,撞向尘寄雪的左侧身躯。
电光石火间,尘寄雪睁开眼睛,右手在擦过身侧后忽然捏住了一把匕首,随后借着鲛人撞向他左侧身体的惯性,猛地刺出了匕首!
隔着无数斑驳的泡沫和弥漫血光,他看见自己刺进了鲛人的心口。
这次没再遇到那种仿佛鱼鳞一样的坚硬阻碍,刀尖精准流畅地刺进血肉,大团大团的血色顿时将船舱里的整片水域都染红了。
说来也奇怪,在刺中这一刀之后,原本力大无比、几乎把尘寄雪揍出内伤的鲛人忽然瘫软下去不动了。
……死了?
不能白接受了那么多祭品吧,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尘寄雪感觉肺里憋得快要爆炸了,眼前甚至已经开始冒出金星。
好在他有备而来……
尘寄雪把匕首一拔,更多血雾涌了出来。
他迅速掏出一根淡金色的绳索,绳索在离开他手碰到那具冰凉躯体的瞬间就自动翻卷起来,将一动不动的鲛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现在,快回岸上去!
尘寄雪连回头看一眼都顾不上,他挣扎着从嫁船里钻出来,拼尽最后一口气把鲛人拖上岸。
“呼……呼……”
他倒在礁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劫后余生。
刚才被这玩意摔打的那几下好像撞断了他的肋骨,每一次呼吸都是钻心的疼。
送新娘出嫁的村民们还未完全散去,看到这边的动静之后纷纷大呼小叫地围拢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你是?!”
尘寄雪穿着一身湿淋淋的嫁衣毫无形象,上气不接下气地摆摆手道:“你们供的……河神,是这个……邪祟,根本不是什么神。别……被它骗了……”
“新娘?”
“新娘子怎么回来了?”
另一边有惊呼声传来。
陈思儿也是一身湿淋淋的嫁衣,抓着裙摆赤着脚飞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叫着:“抓到了!恩人他抓到了邪祟!那才不是什么河神!之前的新娘都死了!!”
周围的人群很快就围得水泄不通,纷纷又惊讶又惊恐地看着那具鲛人的躯体,议论纷纷。
“真就是这个东西,说自己是河神?”
“会被人抓到,怎么看都不是河神吧……”
“但它还真是挺好看的,就像传说里的那样……”
尘寄雪终于喘匀了气,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拖上岸来的这只鲛人。
他之前因为拼命赶着离开水面呼吸,甚至没来得及仔细看它一眼。
这一眼就让他愣住了。
鲛人除了下半身的鱼尾和身上的银白色鱼鳞之外,长得几乎和人没有半点分别,而且还是个五官很漂亮的清瘦少年。
应该说,河神庙里的神像颇得其神,但可能是为了突出神像的威武,把他的外表塑得更成熟英武了一些。
他一头银白长发闪烁着水银般柔亮的光芒,水墨一般的眉眼上还点缀着透明水珠。
睫毛竟然是雪白的,低垂着湿漉漉地覆在闭阖的双眸上,让人忍不住想起冬日松枝梢头轻盈的落雪。
有人试探着用脚尖踢了鲛人一脚,又飞快地缩回来:“喂!”
鲛人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胸口的血迹晕染开一大片淌落在地,好像死了。
尘寄雪凑过去,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没想到他刚一靠近,鲛人猛然睁开了一双冰冷的银色眼眸,突然对着他的脖颈张开嘴咬了过去!
一片惊呼声中,尘寄雪立刻躲开。
……这家伙居然还会学他!
看来有足够的智力,怪不得居然能学会装成神接受人们供奉那一套骗术。
周围的人群看到这一幕,都不敢再接近这个陌生的诡异生物。
尘寄雪在绳索上拍了张符咒,捆住鲛人的绳索立刻又紧了几分。
他坐在旁边,低头看鲛人:“你好好的在南海当你的鲛人,干嘛要跑到人类的地界来害人?那些新娘呢?”
鲛人没开口,那双银色瞳仁却满怀冰冷恨意地死死盯着他,仿佛恨不得把他活活咬死。
无论尘寄雪跟他说什么,他都是冷冷地瞪着尘寄雪,一言不发。
尘寄雪:“……”
这个鲛人好像和传说中的一样,不会说人话。
行吧。
其实他来蹚这趟浑水,一开始主要是因为听说这里的人信仰无邪君。
后来发现其实跟邪神没关系,他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只是听说居然还有这种草菅人命的邪祟存在,顺手为民除害罢了。
在众人交头接耳的声音中,村长陈庆有终于来了。
他已经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极为热情地邀请尘寄雪去他家坐坐,在叶枯乡住几天,说要酬谢他为叶枯乡除了一大害。
尘寄雪婉拒了,说自己有急事还要赶路。
无论是秦家还是他师父,都告诫过他一个人在外面要低调。
而且他又不缺钱,不在意什么所谓酬劳。
所以他只是委婉地说自己来叶枯乡是为了买一颗能放在塔尖的夜明珠,除邪祟这事只是举手之劳,酬谢就不必了。
陈庆有很是上道,立刻为他找来了好几颗夜明珠,从鹅蛋大小到碗口大小,每一颗都熠熠闪光,极为漂亮。
尘寄雪一看这些夜明珠都很是不错,叶枯乡珍珠之乡的美名果然名不虚传,就随手挑了一颗。
在他坚决要付钱——村长坚决不收钱——他更加坚决地表示不能不付钱——村长更加坚决地表示收了这钱他们要遭天谴的拉扯之后,尘寄雪离开了。
这事到这就算完了,他已经圆满完成了出来找替换的夜明珠的任务,而且还顺手做了件好事,可以回翠微山去交差了。
至于那个被他制伏的邪祟鲛人,自然是留在叶枯乡,交由苦主去处置。
不过,尘寄雪离开叶枯乡的返程路上,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他刚想换掉那身别扭的嫁衣,就从嫁衣的一处口袋里咕噜噜地滚落出一颗珠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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