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曾向我许愿,要更多的珍珠。”
“所以,我给你们送来一位能哭出珍珠的河神。”
“当有一天,他再也不能哭出珍珠……”
“那一天,我会来收取你们许愿的报酬。”
第272章 悲欢(1更)
无数道流火自梦境般的记忆里散落,舟向月睁开眼,瞳仁中映出鲛人那双空洞的银色眼眸,仿佛有无尽星河在其中流转。
身为神明,哪怕是在他死了的时候,也是可以回应信徒的祈祷的。
只是死亡期间的那些记忆散落在一个个魇境里,就像是断裂的珍珠项链散落一地,需要一颗颗去拾回。
在以往的魇境里,收集到境灵碎片会让舟向月恢复与那个魇境相关的记忆。
但在这里,与白澜的一眼对视,就让他得回了那些记忆。
可能是因为……
舟向月看进那双仿佛藏着满穹星河的银色眼睛。
白澜原本差一步就要成神了。
但他死在即将成神的时刻,在那一刻入了魔。
涛涛河流之下,埋葬着无数溺亡的女婴、死去的新娘、投河的女人。
她们的魇经过成百上千年的积聚,就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表面依旧风平浪静,但内里汹涌滚烫的岩浆其实早已一触即发。
而鲛人原本就有控制水流、影响水域的力量,白澜临死前的怨念和叶枯乡河中千百年来积攒的魇相撞,就像是火种落在堆积成山的干柴之中,便瞬间燃成火海。
席卷一切的洪水袭来,将整个叶枯乡都埋葬在水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下魇境。
洪水之后的叶枯乡从此成为了鸮啼鬼啸的被诅咒之地,河里鬼蜮频出,却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世界上最美的珍珠——
那是白澜死前的血泪,在洪水中全部滚落河底。
他在那短短几天里,流尽了一生的眼泪和鲜血。
满河温柔闪烁的珍珠,一颗一颗,都是他死前最深的痛苦。
他在死前用全部的力量诅咒叶枯乡的人们,他们也拥有了鲛人一般眼泪变成珍珠的能力。
河里的婴灵和怨魂则诅咒魇境里的人,让他们永远困在水下不见天日的地方。
魇境里的人日日夜夜处在水中怨魂的猎杀之中,最后像寄居蟹一样找到了几艘沉船,龟缩其中以躲避怨魂的复仇。
慢慢的,这群人中间传出了“珠奴”的说法。
原本所有人都可以哭出珍珠,却渐渐地变成了“珠奴天生就是用来产珠”的观念。
身强体壮的人依然在人群中占据强势的地位,而那些老弱病残、无力反抗的群体,则被划分成了“珠奴”。
就像是在陆地上一样,他们继续用那种弱肉强食的禽兽本能,划分出新的孱弱可欺的对象,人群中再次分出了“欺压者”和“被欺压者”。
本质上,这不过是欺软怕硬。
欺软怕硬的人,往往有着空虚而软弱的内心,他们见到比自己更强的存在就会战战兢兢地俯首帖耳,也更容易被看不见尽头的恐惧击垮——
如果他们永远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水下,怎么办?
当他们找到存放了河神遗骸的祭船时,新的传说诞生了。
他们宣称,只有当珠奴为祭船里的河神献上足够珍贵的珍珠时,才能让沉睡的河神醒来,放他们离开这片水底的地狱。
可白澜早已死去。
鲛人和人类不同,他并没有像那些女孩们一样的怨魂游离于世间,他从未醒来过。
魇境里的人只是出于绝望而恶毒的渴望,将一个个能哭出最痛苦的珍珠的祭品带到那具安静的尸骨面前,折磨给他看。
你听,珍珠落地的声音,多么美妙。
你看,这堆积如山的珍珠,都是献给你的。
你不是一个善良的河神吗?
我们都这么痛苦了,给你献上的珍珠早就超出了你曾经赠与我们的珍珠,你也不愿意放过我们吗?
……只是他们不知道,河神不是神,而且永远成不了神了。
他在他们的亲手折磨下入了魔,痛苦得如有实质的魇早已散开,和整条河流里深重如山的魇融合在一起,再也无法消弭。
被魇占据的躯壳,只剩下仇恨和戾气。
它并不原谅。
那些在折磨下不堪痛苦死去的珠奴,灵魂尚能离开魇境,得到解脱。
而在魇境里依旧贪生怕死的人,永生永世都会困在这里,无法离开。
可惜,他们不知道。
在舟向月身后,陈庆有几人惊喜的叫喊声从不远处传来。
“睁眼了?”
“真的!河神真的睁眼了!”
“他不是还没开始哭珍珠么?天啊,难道这次真的可以结束这一切……”
几人激动得又哭又笑,仿佛疯了一样地冲上前来。
他们留下的眼泪掉落在地上,化成了一颗颗晦暗的灰黑色珍珠,混进了满地流光溢彩的珠宝之中。
“河神大人!我们在这里真的受够了……”
“我们献给你的珍珠,已经足够偿还你之前哭出来的珍珠了吧,让我们回到地面上吧!”
听到他们的叫嚷声,水幕中的鲛人微微抬起眼,空洞的目光向他们看去。
舟向月也回过头去。
只见那几个人与白澜对视的瞬间,目光忽然变得兴奋而茫然,瞳仁上蒙了一层诡异的银光。
“谢谢河神大人!”
“啊,珍珠,好多珍珠……”
陈庆有跪下来,俯下.身去抱起一大堆珍珠,直勾勾地看着那些珍珠,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
他捧起一大捧珍珠,倒进了自己张开的嘴里:“我的!都是我的!”
珍珠堆积在他的喉口,他艰难地大口大口吞咽着,试图把珍珠全都吞下去,很快就被噎住了。
“嗬……嗬……”
他喉咙里传出野兽般的呻.吟声,脸色很快就变成了猪肝紫色,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爆裂而出。
可他恍若未觉,依然在不断地掬起一捧捧珍珠倒进自己嘴里,嘴角都被撑裂了还要继续往里塞,仿佛他的嘴只是个通向容器的漏斗。
“嗬……”
最后,他瘫软地倒了下去,喉咙还在无意识地吞咽着,“我的……都是我的……”
另外几个人也像他一样,疯狂地把珍珠塞进嘴里咽下去,最后一个个肢体扭曲地倒在了河神面前的白色石道上,憋成绛紫色的脸上还带着迷醉的笑容,仿佛获得了全天下所有的财富。
满地珍珠被他们搅动得流淌起来,宛如波浪起伏,漾起一阵阵灿烂夺目的光芒。
舟向月没有在意这些流动的珠宝,他继续走向白澜的方向,最后站在透明的水幕前,向他伸出手去。
随着他走近,鲛人少年空洞的眼神逐渐闪烁起湿润的光芒。
他也在水幕中缓缓抬起手,如冰雕一样洁白细长的手指伸向水幕边缘,终于触碰到了舟向月的指尖。
哗啦一声,凝固的水幕瞬间碎裂为飞瀑,泛着银白光晕的鲛人在水流中坠落,被舟向月一把拖住。
……他其实本来是想十分帅气地抱住鲛人的,奈何现在这小孩子的身体实在没有那么大力气,加上白澜身上十分光滑,公主抱一下子变了形,他一个没站稳差点没被拖跑。
水流终于流尽,他们坐在满地熠熠闪光的珍珠之中,四面八方映照着镜子一样晶莹剔透的光芒,宛如置身水晶宫中。
舟向月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白澜的头。
并没有获得境灵碎片的提示。
白澜愣愣地坐在原地任由他摸头,水银般柔亮的长发随着纤细手指的动作柔顺地散开,摸起来湿凉而柔软,像是浸水的绸缎一样美好。
舟向月垂下眼,指间仿佛不经意地轻轻划过鲛人的前额,带起一朵状如花朵的透明银色雾气,散落出无数闪闪烁烁的银色光点,被他收进掌心。
有些尘封已久的记忆,让他忘记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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