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被琥珀封存在里面的小虫,外界的一切惊涛骇浪都被隔绝在外面。
郁燃仿佛行尸走肉一样,把一切都处理完之后,才独自回到家里。
别人以为舟向月已经死去一百多年。
只有他才知道,他所爱的那个人,尸骨未寒。
这是郁燃第一次在回到家时,这里真正只剩他一人。
郁燃走进了密室。
密室之中,血色符文依然如同无声浪涌,在他脚下闪烁起一片片红莲似的暗光,却再也没有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里。
郁燃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仿佛唯恐惊动了谁的沉眠。
他走到床脚,看到一张纸片掉落在地上,下意识弯腰去捡起来。
他随即愣住了。
从床底的边缘向里,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灰尘,灰尘中有一列小小的梅花脚印。
那一列脚印吧嗒吧嗒地踩进床底的角落,那里放了个小盒子。
郁燃挪开沉重的床,拿出那个小盒子。
一打开,里面是两块干瘪坚硬的云片糕,不知道已经放了多久。
……之前郁燃曾经威胁舟向月,如果他不老实交代,就不再给他糕点。
或许舟向月就是那时决定自己偷偷私藏一点存货,以便在被克扣甜点的时候,还能吃到。
可能是因为床底太小,一个人钻不进去,他又没有力气挪开床,于是就变成了小狐狸的模样,把云片糕藏到了最里面。
只是,他之后自己也忘了。
郁燃终于站也站不住,他跪倒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滚烫鲜血从喉中涌出,透过指缝淅淅沥沥地落在地板上。
仿佛大朵大朵的血色花朵覆盖在那些小小的梅花脚印上,将它们埋葬在不可溯及的过往。
从此,世间再也没有他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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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甜回来,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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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囚室
郁燃走火入魔了。
他成了祝雪拥的高危病患, 原本掌管的凌云塔也由付一笑代为负责,他只能闭关养伤。
等到他终于脱离危险之后回来,他自己给自己起了一个道名, 归尘。
其他人大多觉得这名字太死气沉沉了,但又没法说什么, 毕竟他们都以为他是因为尘寄雪死了之后过度悲伤,以此来纪念他。
纪念尘寄雪倒也没错,他们也没有想到更多的地方去,毕竟如果是讲究对仗,自然不会有重复的字。
郁归尘再次回到家里时,密室里的一切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若是往常,他一定是忍不了这层灰的,非得清扫得一尘不染才行。
但他却一直没有扫去密室里的灰尘, 就好像隐隐觉得一旦清扫,那里曾经生活的一个人的痕迹, 也会就此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
密室里确实有很多舟向月留下的痕迹,有时候这甚至像是一个他故意恶作剧留下的寻宝游戏。
枕头下压着的一根狐狸毛,窗台上的一串梅花印。
有一天, 郁归尘还偶然间发现了柜子底下满满的刻痕。
他哑然失笑,忽然间意识到之前他发现的床底下的云片糕或许不是舟向月藏来吃的, 而是用来吸引他注意力的。
所以那串狐狸脚印只要在床边弯下腰就能看到,指引他往里寻找,让他下意识觉得如果舟向月藏了什么东西, 那应该会在床底,因而忽略柜子底下的秘密。
怪不得……舟向月向来不会那么不小心。
明明那个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但有时候情绪崩溃, 往往就在那一瞬间。
就像当郁归尘一个人在外面, 看到一家很多人排队的糕点铺子,第一反应依然是想去排队买一盒,可走出一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已经没人吃了。
那一刻,心脏会痛得像要活生生裂开。
郁归尘原本就不喜欢热闹,此后就更加不喜欢。
因为看到热闹,就会想起一个特别喜欢热闹的人。
“郁师弟!”
付一笑的声音传来。
郁归尘回过头,看到付一笑手里拎了好几个莲花灯,“学生们玩的新鲜玩意儿,非要给我们也塞几个。你也去放个花灯吧,就在九鲤湖上,祈福还能看到会发光的锦鲤呢,很好看的。”
付一笑走过来,不由分说往郁归尘手里也塞了一个。
在这个热闹的节日夜晚,他或许是看到所有人都在九鲤湖边热热闹闹地放花灯,唯独郁归尘一个人孤独地站在悬崖边看月亮,怕他又想不开走火入魔了。
郁归尘原本对许愿没有任何兴趣,但也不好拂了付一笑的好意,后来就去湖心放了花灯。
湖面飘满了莲花灯,火光摇曳成一片橙红色的温暖光海。
他站在一只小船上,周围的水面被簇拥而来的发光的鱼群映成火焰般鲜亮透明的色泽。
一条条鱼儿飞跃出水面,飞溅的水珠像是一串燃烧的绚烂光带,火树银花一般将他笼罩其间,还有一条火焰似的小鱼轻啄了一下他的指尖。
郁归尘忽然微微睁大了眼,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
他其实并没有许愿,仿佛隐隐觉得愿望会在说出来的那一刻像泡沫一样碎裂,让他意识到他早已失去了愿望里的那个人。
但在这片梦幻的光影之中,他却看到了一个人的虚影——他身上红色的长袍发着光,仿佛一片轻飘飘的落叶一样自空中飘落下来。
郁归尘忍不住张开双臂抱住他,仿佛抱住一场不忍惊醒的幻梦。
下一刻,那片虚影就幻化成千千万万簇璀璨的火光,散落在九鲤湖的光海深处。
……
时间倏忽而过。
郁归尘几乎已经学会了所有糯米点心的做法。
他酿了很多很多桂花酒,埋在桂花树下。
他把舟向月留下的剑挂在了床头,仿佛有一种熟悉的气息还在身边的心理作用,不然他总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一年又一年,人们应对魇境的经验越来越丰富,开始意识到每一个魇境深处,都隐藏着一个怨念极深的境主。
魇境之外,也有新的祸害层出不穷,或许会有新的魇境在他们手下诞生。
郁归尘每次即将见到他们的时候,总会有种莫名心跳加速的感觉,仿佛期待看到某个人,又害怕他是那个人。
每一次看清他们并没有锁灵印之后,他好像在庆幸那不是他,又忍不住难过,他依然没有找到他。
他开始恐惧,如果舟向月真的永远不再回来,如果他之前告诉他的散落的魂灵会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从生到死都不得见面……
在这种能让人发疯的思念与恐惧之中,郁归尘自己身体里的魇开始飞速滋长。
他或许自己都在助长它的泛滥——当那个魇出现的时候,他总是在梦中。而在那样的梦里,他会再次见到他。
各种各样的他。
笑着的、哭着的,神采飞扬的,隐忍破碎的。
人会迷失在执念的梦境里,更何况是纠缠最深的梦魇。
但郁归尘却一次次越发深入那个梦魇之中,仿佛一次次钻进火堆深处的人,哪怕烈火焚身,也要去拼尽全力地接近。
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哪一次梦魇深处找到了灵感,只记得那次自己深夜突然醒来,梦中所见尽数散去,唯独心脏剧烈跳动,浑身都是冷汗。
而他心中生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在最生僻的古籍深处,瞥到过一个叫做“逆命咒”的禁术。
那只是囿于两个身体的生命,但如果结合了逆命咒和锁灵咒,或许……
他能将他真正地与自己绑在一起,永远不能分开。
舟向月死后,郁归尘冷静下来反复琢磨,越来越觉得他哪怕以如此极端的方式都要逼自己杀死他,必定有所图谋。
为了那个目标,他可以杀死白晏安,可以杀死自己的分魂,可以杀死自己。
郁归尘不愿相信那只是因为对力量的渴望。
如果真是为了让自己拥有碾压一切的强大力量,那他在成神的那一刻就该得偿所愿,而不是虚弱到会被他囚禁于密室之中,就连死都得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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