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晏安眸色更冷,却没有说话。
“……难道你不打算杀他了?”
“舟向月”挑起眉,“不是吧,就因为他刚才没杀你那个傀儡?”
他一边说,一边细细地端详着白晏安的脸色,“……还是因为,他想自杀?”
他失笑:“这就让你心软了?”
白晏安注视着面前红衣少年的脸庞。
一阵风吹来,吹散细碎的猩红花瓣,夜空下的花海深处传来风吹浪涌的簌簌声响。
让他想起安宁谷的杏花微风,吹起无数轻盈花瓣随风飘扬,落了一瓣在红衣少年的发顶。
那时他问舟向月他最近怎么了,而舟向月却跟他说,他没事。
……他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这个谎说得比平时有失水准。
白晏安伸手拂掉舟向月头顶的花瓣,轻声道:“小船,你是不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少年身躯微微一颤,他垂着头点了点头。
那时的白晏安尚不知道舟向月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向来不会逼他。
如果现在不愿意说,那就等到他愿意说的时候再说好了。
白晏安想了想:“小船,每个人修的都是自己的道,不必与别人去比较。”
“神仙皆有过去,妖魔亦有未来。”
“不是所有人都生来天之骄子,不是只有出身正统才能匡扶正义。”
“甚至很多时候,正义并不意味着别人的钦佩和感激,只有不为人所知的委屈和坚持。”
“你比别人经历的更多,上天对你的磨炼也更多,那都是你的道。只要你扪心自问,对得起你的良知,那就不要害怕。”
白晏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为你取名向月,就是这个意思。”
“人生常如暗夜行舟,望不见彼岸。但无论惊涛骇浪还是暗流涌动,都愿你向月而行,一往无前。”
舟向月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去。
他欲言又止,最后低声问道:“可是,师父……如果哪一天夜太深,乌云太厚,看不到月亮了,我该怎么办呢。”
白晏安和蔼地笑起来,“小船,你还小的时候,师父告诉过你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可以来找师父帮你。”
“但当你慢慢长大,你总会有独自面对困难的时候。你可能会发现没有人能帮助你,你只能靠自己。”
“虽然艰难,虽然痛苦……但如果那一天到来,师父并不担心你。因为你已经长大了。”
白晏安指了指他的心口,轻声道: “到那时,你就是你自己的月亮。”
飘散着杏花的风吹过去,拂过少年发梢的花瓣随风而起,飘得越来越高,最终消失在逝去的灿烂春光中。
白晏安慢慢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舟向月”微微眯起眼盯着他,眼神有些探究:“你知道什么了?”
白晏安平静道:“我知道他要做一件事。那件事非常重要……足以让他决定杀死我。”
他停顿片刻,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对自己说,“为了做到那件事,他需要杀死我。”
他想,那件事应该和他成神有关。
他成神了,说明他大概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他一定走过了不为人知的、艰难而漫长的路。
可到要杀他的这一步,他挣扎这么久,最后却还是下不了手。
他最终还是想放弃。
他想放弃,又无法面对放弃的后果,只能绝望地以死逃避这一切。
白晏安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个孩子。
面对太难的事情,他还是会退缩。
可那个孩子明明一直有着野草一样顽强蓬勃的生命力,他始终拼尽全力地想活下去。
那一刻能将他压垮到宁愿放弃生命的痛苦,该是一种多么沉重的折磨。
让他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的,又该是一条多么艰难的道路。
……都到这一步了。他不能让他半途而废。
“舟向月”定定地看了白晏安片刻,噗嗤笑了:“不愧是能养出邪神的师父。”
“他具体是怎么想的,我其实也并不清楚,但大概能猜到,”他微笑道,“我来告诉师父。”
“他其实已经准备死了——不过确实不是现在,而是准备被郁燃杀死。”
白晏安脸色微变。
红衣少年继续说:“他会死去九百年,然后在九百年后重生。”
“到那时,他想杀死我。”
“舟向月”的笑意越发深沉,“不仅如此,他还想彻底毁掉我——师父应该猜到了吧,之前嬴止渊手中的那把刀,背后真正的力量不死灵,现在变成了我。”
他忽然冷笑一声,“当然了,这一切不过是最理想的结果。”
“随着时间推移,他会慢慢变成我的。不死灵已经见过很多很多任宿主,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在那种唯我独尊的力量和天长日久的诅咒侵蚀下保持自我。”
“他其实知道这一点,因为他见过嬴止渊的变化。他只是别无选择,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白晏安沉默了很久,风吹动他混了几缕银丝的发梢。
他抬头看进“舟向月”的眼睛:“之前很多事情,都是你占据他的身体去做的。”
不是疑问,是肯定句。
“你动手杀我,应该和他动手是一样的吧。”
“舟向月”听懂了他的意思,有点惊讶:“你居然会相信我?”
白晏安平静道:“我只是相信他。”
“哦?”
“舟向月”耐人寻味地笑起来,“没有人相信他,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他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要是最后还是失败,那他也没有办法。”
白晏安:“他师父相信他。”
“舟向月”微微一顿,像是有话被噎了回去。
“……你真的敢赌?”
他的神情里透出愈发不可思议的惊叹,“赌他不会在无所顾忌的力量和杀戮中失去那点本来都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善良,赌他能坚持到最后还不忘记最初的本心——”
“你真的能把你的命赌在这么渺小的一点人性上?你明明知道人性从来都靠不住。”
“舟向月”盯着白晏安,“如果他失败,你就白死了。”
“我不和他赌,我只是要和他一起,站在你对面。”
白晏安轻但坚定道,“不然,他就要一个人面对你,还有我们所有人。我的孩子……他很害怕。”
身为师父,他曾经承诺过他的孩子有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他。可现在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却没有能力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他只能把这个问题留给他自己。
这个孩子终究还是遇上了他生命里逃不过的劫。
一个别人无法帮助他、他必须独自面对的坎。
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他希望他已经足够勇敢坚强。
“不是和他赌……”
“舟向月”慢慢笑道,“那就是和天赌了。师父好魄力。”
他看着白晏安抽出自己的剑,神色不变:“我们说话的这段记忆,他不会知道的。你死之后,他只会以为是他狠下心杀了你。”
白晏安笑了笑:“正合我意。”
他顺手挽了个剑花,雪亮剑尖直指红衣少年:“正好,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能让我打得酣畅淋漓的对手了。”
他一笑,燃烧着银焰的右眼里星光流转,灿烂夺目。
“请赐教。”
……
最终被剑刺穿胸膛时,白晏安已经浑身浴血,汗水和血水浸透了衣衫。
一片血红的视野里,他好像隐约看见远处影影绰绰的身影,耳边传来刺耳的嘈杂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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