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阿难又不点灯,他肯定看不见屋里的情景。
阿难重新走到削篾条的地方,拿起了劈竹子的篾刀。
篾刀和她的小臂差不多长,刀背也有点钝。
但这可能是阿难现在能拿到的唯一的武器。
阿难拿着刀蹑手蹑脚地走到屋子角落里,坐了下去。
舟向月回想起来,他之前似乎是看到过这个墙角铺了几层垫子。算不上床,但可以对付着睡一晚。
阿难盖上被子,背对着墙壁蜷缩起来,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篾刀。
她的心跳一直很急促。
夜里很安静,外面偶尔有一两声犬吠和人的呵斥声,被惊飞的鸟扑棱翅膀穿过树丛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
随后,舟向月听到了沙沙的细微声响。
像是纸张摩擦的声音——是那些纸人在动吗?
沙沙沙……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咫尺之遥的地方。
阿难却好像并不害怕这种声音,她伸出手摸了摸,摸到一只纸做的手。
那种触感就是纸,没有体温,让舟向月一瞬间有点头皮发麻。
可阿难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好像放心了。
她收回手,握着那把篾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舟向月隐隐约约听到了小孩的笑声。
“咯咯咯……”
很近,近到就像在他耳边笑。
后脑似乎被人吹了一口气,凉飕飕的。
“咯咯咯咯……”
“门外有人……”
“你家里有人呀……”
舟向月心想,又出现了,看不见的提醒侠——它们好像是鬼,但之前连洛平安也看不到他们。
这还真是在提醒她呢。
阿难醒了,但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也没有睁眼。
她的心跳微微加速,但总体还算平稳,至少比发现家里进了个人时要平稳很多。
看起来,阿难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半夜小孩说笑声这种诡异的闹鬼现象。
原来这种鬼不仅在幻境里出没,它们在真实的梅面陇里也存在,梅面陇的人们可能都见过。
那些小孩子的笑声和说话声只持续了几分钟,就再度消失了。
阿难依然一动不动,竖起耳朵听黑暗中的声音。
后来,她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这一晚居然有惊无险地过去了,阿难再度醒来时,眼前又亮起了一片模糊的微光。
天亮了。
阿难一动,篾刀从手中滑落,掉在竹地板上——咣!
这一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突兀,阿难瞬间浑身寒毛直竖,整个人都绷紧了。
一秒,两秒,三秒……
外面没有任何声音。
或许,那个人只是在她家里暂时躲一夜,天亮前已经离开了?
阿难在墙角一动不动地缩了很久,才站起身来。
她摸索着在地上找到了那把刀,再次拿在手里,然后无声无息地一步步向房门走去。
走到房门前,她又站住了。
犹豫片刻后,她还是把篾刀放回了原处,然后再次来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外面静悄悄的。
打开门之后,阿难就不再像在房间里那样犹豫。
她像是往常一样一脸平静地走出房间,随后摸着墙走向了灶台。
但她在经过另一个房间的门口时,又闻到了里面传来的一丝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或许是因为这股味道,她有些分神,没注意踩到倒在地上的一截竹筒,顿时失去了平衡。
阿难情不自禁地向墙上伸出手去想扒住什么,结果手指上突然传来尖利的刺痛。
“嘶!”阿难倒吸了口冷气,立刻抽回手,同时重重地摔了一跤。
是灶台边的墙上有个挂东西的架子前两天刚掉了,露出了底下尖锐的钉子。
骨碌碌……
那只绊倒她的罪魁祸首竹筒滚到了一边。
阿难顾不上去捡那只竹筒,因为手上很疼。
啪嗒,啪嗒。
血滴落在地上。
鼻尖的血腥味更浓了。
她好像觉得有一点难堪,她抿了抿唇,先走到灶台边,从瓮里舀了一瓢水冲洗伤口,然后抹了点药,又熟练地用布包上。
看到她驾轻就熟的动作,舟向月想她可能经常受伤——也是,一个看不见的小姑娘独自一人生活,受伤可能在所难免。
处理完伤口后,她把东西都收好,然后打开灶台底下装米的竹筐,要盛米的时候愣了愣。
然后,她把手指插进米里,比了比米堆的高度。
见底了。
舟向月觉得,她好像是在想,米怎么少了?
……不会是那个人昨晚吃了吧。
这可真是……有点出乎意料。
阿难舀了一勺米,然后想了想又舀了一勺,扔进锅里放水开始煮。
之后,她又探身到架子后面的窗边,去取晾在空中的腊肉。
阿难第一下摸了个空,随即就挪到旁边的位置,取下了旁边的腊肉。
腊肉也少了一片。
舟向月自己脑补了一下,竟然觉得有点滑稽。
——所以,一个杀人犯潜藏进独自居住的小女孩家里,然后等到夜深人静她睡觉的时候,自己偷偷到厨房,用米和腊肉做了顿饭?毕竟他总不可能啃生米吧。
而且全程小心翼翼,没有吵醒那个听力格外敏锐的小女孩。
而且吃完还洗了锅,啧。
“喵——”
一声猫叫响起。
阿难打开窗户伸出手去,摸到了一个毛绒绒的猫猫头。
那只猫顺着她的抚摸,头往她手里蹭,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呼噜声。
阿难摸了两下,就割下一小片腊肉,喂给了猫。
猫几口就吃完了,又用头蹭蹭她,然后轻盈地从窗户跳下地,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阿难回过头继续做饭。
她的饭很简单,一小锅米饭,切成几片的腊肉。
但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吃完。
阿难看了看锅里剩下的饭,自言自语道:“剩的就给阿花吃吧。”
她把锅里的米饭拨拉出来,和那几片腊肉一起倒进小碗里,放在了窗边。
阿花应该是那只野猫。
收拾完吃饭的东西,阿难就出了门,出门前从门边拿了一根竹杖。
她跨出房门的时候,好像微微瑟缩了一下。
眼前那一片模糊的光变得更加明亮,外面正是白天。
阿难没有走远,只是直接向右,从门摸到旁边墙上的窗户,然后摸到了窗台上用石头压着的一张纸。
她抽出那张纸,用指腹轻轻摩挲过纸面,感受纸上的字。
舟向月想,这明显不是专门给盲人写的那种凸起的盲文,这么摸能摸出来么?
旁边又不是没有邻居,她不能去找人帮她看看写了什么吗?
没想到他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有一段像记忆一样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不看不看不看!死人的玩意,晦气!”
“可是人家找她下的纸扎单子,她看不见怎么办啊……”
“我们能怎么办?她又不是我生的,谁生的找谁去啊?她那爹娘早些年不是还整天炫耀说大儿子出息嘛!让她哥来帮妹妹看看呗!”
舟向月好像懂了。
纸扎是死人用的玩意,在正常人眼里恐怕都有些晦气。
而阿难似乎是靠做纸扎养活自己,所以虽然寨子里其他人有时会需要来找她做纸人,但却不会直接上门,而是写一张纸,用石头压在她窗前就算“下单”了。
可阿难是个盲人,对正常人来说很简单的一件事,她却要费很大工夫。
她也找邻居帮忙看过纸上写的字,但邻居嫌晦气。
最后,她就只能靠自己了。
舟向月思考间,阿难竟然就“读”完了纸上的字。
“一对童男童女,一幢六层小楼,一对老虎,”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纸折起来塞进口袋,“十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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