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走过纷飞的花瓣和烧尽的灰烬,看到那个人的猩红衣摆像是火焰一样在风中猎猎飞舞。
当他终于走到邪神面前时,神明开口了:“通常来说,神明会给那个穿过鲜血淋漓的祭阵,第一个来到神明面前献上自己的勇敢信徒一个奖励。”
舟向月淡淡地看着他,“耳朵,你有什么愿望?”
郁归尘身上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一张口声音如同砂纸磨过血肉的沙哑:“告诉我真相。”
“真相?”舟向月哑然失笑,“耳朵,天真单纯的剧本是付一笑的,不是你的。都到这个时候了,你难道还对我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舟向月……”
郁燃眸色沉沉地凝视他,心口剧痛难忍,喉中鲜血淋漓,“你的生命里,有没有说过哪怕一句真话?”
“哦?你实在想听的话,我现在就说一句,你听听好听不好听。”
舟向月轻笑一声,飘飘忽忽的呼吸忽然凉凉地吹进郁归尘耳中,“郁归尘,我爱你。”
柔软轻盈的衣摆仿佛挑逗一般拂过郁归尘的手背,手背上瞬间青筋暴起。
“——你信么?”
电光石火间,郁归尘身形遽动,猛然转身抓住蹭过自己腰侧的手腕,拧转、下拉!
转眼间,镣铐般坚硬的双臂已把舟向月面对面锁在怀里,双手扭到背后。
舟向月突然被拽进郁归尘怀抱的桎梏,顿时神色一冷。
法力已经完全恢复了,奈何身体还是那么弱。虽然他现在轻轻松松就能遁形摆脱掉郁归尘,但还是有点不爽。
“在鲛人泪那个魇境里,”郁归尘钳制着他的手腕和腰,在他耳边飞快道,“你让我忘掉我的梦魇。”
怀中人的动作一顿。
郁归尘知道,他完全可以立刻从自己怀里消失,再在另一处重新出现。
但他没有。因为自己说的那句话。
舟向月仰头看向郁归尘,恍然大悟:“啊,是那个梦……长生香的那个梦。”
那个梦里异香摇曳如烟,他们在烈火灰烬里拥吻,将彼此揉进骨血的最深处。
也是在那个梦离,郁归尘窥见了千年前某些他不想暴露的秘密。
所以在那个梦的最后,他搂住郁归尘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让他忘记那个梦。
他吃亏就吃亏在当时还没有九百年前的记忆,不知道自己使出的诱骗招数,郁归尘早就已经见过成百上千次了。
千锤百炼之后,郁归尘再看到他突然主动投怀送抱,恐怕会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为什么郁耳朵总是要给他找点意料之外的麻烦,舟向月心想。
郁归尘忽然眼前一花,怀里的身体瞬间消失。
冰凉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转瞬之间,他和舟向月已经面对面地站在不夜洲之心那一簇水晶棋盘的两边。
舟向月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仿佛时间突然静止,呼啸风声停了。
纷飞的符咒悬浮不动,爆炸的焰火凝固成闪亮的火花和将将燃尽的暗红灰烬,无数水晶碎片停在坠向人们头顶的空中,仿佛亘古不变的漫天星空。
付一笑在他们不远处定格在惊异地看向这边的瞬间,他手上满是沙砾擦出的血痕,飞溅的鲜血也停在了空中。
更远处的无数人也定格在惨叫、怒吼、痛哭的瞬间。
“……对了,你竟然在十六岁的时候就用了这种时间静止的禁术,”舟向月对郁归尘笑了笑,“我看你也不是很想活了。”
“今天这个样子,看来你们是非弑神不可。”
“我逃不掉了,但也不是不能拉你们所有人陪葬。”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赌一局吧。”
郁归尘的目光扫过光芒闪烁的棋盘,又抬眼看舟向月。
“你应该已经知道天地人棋局的规则了吧?还是赌那个最简单的一招定胜负,天克地,地克人,人克天。”
舟向月微笑注视着他,眸中仿佛升起一轮血月,“赌上生死。”
“你不是很爱我吗?但我看你更爱这个世界和你自己。又要阻止我干坏事,又不舍得杀我,还想占有我——然后你就把我关了一百年。”
舟向月注视着郁归尘,“你知道那一百年对我来说是什么生不如死的感觉吗?我宁愿你杀了我。”
郁归尘看起来好像快要碎掉了,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变成带血的利刃,活生生地剜开他的心脏。
他喉结缓慢滚动,嗓音嘶哑:“对不起……”
“一千年前你不愿意选,”舟向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现在,你总得在我和别人之间选一个。我已经很仁慈了,不用你亲自动手杀我。无论最后什么结果,我愿赌服输,你……嗯,你也不服不行。”
郁归尘整个人几乎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舟向月将他颤抖的神情纳入眼底,忽然笑出声,“哈哈哈,怕不怕?怕我拿其他所有人的命威胁你,逼你杀我?”
郁归尘眼睛通红,他往前走了一步,“舟向月……”
“我不为难你,”舟向月打断他,“就要你证明一下你对我的爱。”
他伸手拨弄一下棋盒里晶莹剔透的棋子,叹了口气,“我实话说吧,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我一开始其实也不想这样的。但是神有神的使命,我不能改变命运,我得去实现命运,不然就不配做神了。”
“神的道德和人的是不一样的。就像你种一棵花,需要浇水除草——换成凡人,你可能是被神呵护的花,也可能是神手下那棵被除掉的杂草,还可能是被浇水淹死的虫子。”
“现在杂草和虫子都反抗到我面前来,说不准我浇水了,可我还得种花,我该怎么办呢?”
舟向月垂眼看向面前的棋盘,沉默片刻。
随后,他轻声道:“耳朵,我很累了。反正所有人都要杀我了,我对让他们陪葬其实没有什么太大兴趣。”
他对郁归尘眨眨眼,“我只对你有兴趣。”
“这样,我们赌一局,这是我的规则——如果两个人出了同一个棋子,那就一起死。”
“你要是真的不怕死……”
舟向月抬起眼,定定地看向郁归尘,“陪我一起死,这一切就结束了。”
郁归尘望着他。
舟向月的眼睛很黑,很沉静,映出了他身后绝望的人群、四溅的鲜血、飘飞的花瓣。
这世间的一切生离死别和愤怒绝望都消弭于无声处,落在这一双平静无波的眼里,仅仅化作一抹血色的涟漪。
郁归尘看了他很久,最终低低道:“好。”
舟向月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这样,不如我们都出‘地’吧!谁叫我这么爱你呢。”
不夜洲之心闪烁着冰冷的晶光,他从棋盒里拿出一枚棋子,对着光看了看。
晶莹剔透的棋子上有一个血红的“地”字,随着在手指间的翻转而闪烁着流淌血液一样的光,仿佛白玉肌肤上以鲜血烙刻的印记。
往常人们说,天地为局人为棋。
但此刻,天、地、人都化作他手中棋子,会在落子的瞬息间尘埃落定。
无声无息,却震耳欲聋。
这一刻,时间忽然恢复流动,飞溅的鲜血落地,飘飞的花瓣扶摇直上,嘶吼声从依然在绝望搏杀的人们喉中传出,带着无限恨意和痛苦。
巨大的喧嚣声如洪流涌来,但郁归尘恍若未闻,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舟向月和他手中的棋子。
舟向月掂了掂棋子,笑着看向他:“耳朵,你说我们一起死了,下辈子是不是就能投胎成一家人?”
郁归尘看着他,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嗯。”
“真好,我想和你做一家人。”
舟向月笑了笑,把棋子扣在水晶棋盘上,“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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