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U盘还在霍止手里,他既没有上交也没有销毁,倒不是因为郑孝文给他提供的那点可怜的线索,如今大局已定,掀翻双刀帮反而遂了陈孙一派的心意。章逢得罪过晏司臣,李家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新仇旧恨累累相叠,桩桩件件都被霍止记在心上,他已经拜托谢闵派人将高六鞍夫妇的故居趁着月黑风高一把火烧干净了,此后任何人都不会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找到章肃山辗转送与的证据——双刀帮得以苟延残喘,并非霍止心慈手软,只要郑双刀还活在世上,霍止就不愁能拿住章家的把柄,待到来日安定时,总要了结了这一笔又一笔的账。章家耽搁了晏司臣多少,霍止便要拿回来多少,归根结底是章肃山亲手扶持双刀帮做大,霍止自认没有冤枉了他。
郑双刀站在鉴证中心的大门外等待着警察来找他确认签字,与此同时,郑孝文与九筒等人被分批押送上了前往渚宁的看守车,直至郑孝文被执行死刑,郑双刀都没有去看过他一眼。
霍止隔着数十米远便瞧见了郑双刀略显孤寂的身影,他从未见过本尊,因而不太敢认。晋灵微难得穿了制服,姿态语气均是公事公办的冷淡,郑双刀低垂着头,两手有些局促地交握在一起,晋灵微问一句,他就答一句,谁能想到在汜江黑白两道上叱咤风云廿几载的刀爷竟会沦落至此,哪怕是霍止这样刻薄的性子,见状也莫名于心不忍。郑双刀在晋灵微递过来的认领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晋灵微带他上楼去找法医,郑双刀又签了两张确认书和保证书,法医才让他见到了汪聘的遗体。
郑双刀像是早有心理准备,至少他看起来很平静。他为汪聘盖上白布,终于嘶哑着嗓子向法医道了一声谢,接下来该如何处理汪聘的遗体就不是晋灵微需要操心的事了,他与法医颔首示意,随后潇洒转身大步离去。
霍止还在楼下等着,接连几天没有联系,晋灵微不知他在忙些什么,却察觉出他可着劲儿地祸害身体的异常状态,两人一左一右地坐进切诺基的驾驶位,霍止开了一罐咖啡,问晋灵微要不要,晋灵微摇头,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开口道:“霍三儿,你究竟多长时间没睡觉了?”
从前霍止还是郦蕤舟时,因为性情十分相像,他向来和晋灵微关系最好。如今才不过稍加接触,晋灵微便不与他见外了。霍止的神情如死水无澜,他不甚在意地说:“我睡不着。”起初安定尚能助眠,后来他得知郦母病情,终日惶惶放心不下,白天有郦父寸步不离地守着,霍止只得等到晚上再过去探望,重症区每隔两个小时就要值班护士巡一次房,除此之外,霍止不会再离开,他整夜整夜地站在病房外注视着郦母被心电监护仪上幽绿线条映亮的苍老面容,终于感同身受地体会到这几十年来郦母过的是怎样一种劳心伤神的日子,仿佛唯有自己也遭受到同样的痛苦,经年的亏欠才算得以弥补。
晋灵微深深地皱起眉来,他只怕还没等到晏司臣回来,霍止先将自己折腾出个好歹。廉润颐将宋景宁请假的缘由原封不动地转述给晋灵微,晋灵微却不能告诉霍止。郑孝文的案子尘埃落定,明面上所有指向Michael的线索全部断掉,然则他们心中仍有寄托于宋景宁的一线希望,只是不能表露罢了。
晋灵微以为霍止是因万念俱灰才会破罐子破摔,殊不知霍止比他们更早知道内情,确定Michael的保镖就是蒋东林的大弟子之后,霍止又重新研究了一下那辆揽胜消失的地点,根据监控录像显示,那辆揽胜离开汜江市后并没有走国道,于凌晨四点最后一次出现在省界边缘,随后彻底失踪。当时所有人都笃定Michael会出省,推测Michael会一路向南逃往缅甸,董成辉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上报公安厅通知外省设下沿途必经地段的拦路道闸严加审查,并亲自联系了云南省公安厅的副厅,董成辉人脉极广且长袖善舞,副厅与他虽是泛泛之交,却很乐意卖他一个顺水人情。天罗地网如此缜密,换来的却是风平浪静。事出反常必有妖,或许从一开始警方就找错了方向,霍止和Michael打过两次交道,深觉此人心性多疑更胜Gabriel一筹,倘若Michael真如警方所想,势必难能藏踪匿迹,除非他还在省内,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至今各个省道都没有任何消息。
霍止很直白地问晋灵微有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晋灵微一怔,迟疑片刻后如实相告道:“前两天我和润颐向董局提议调派人手先排查省内,董局让我们再等等。”霍止眉心一跳,偏头看他道:“再等等是什么意思?”晋灵微垂眼遮住意味深长的情绪,缓缓地说:“董局更倾向于Michael已经躲到省外,不想在这方面浪费太多警力。说到底Michael已经无路可逃,董局视他如囊中之物,警方等得起……”霍止打断他的话,怒极反笑道:“小五也等得起?”他一时冲动之下用了这个称呼,好在晋灵微只是扯了扯唇角,他似乎也秉持着同样的看法,相比于能与警局上下打成一片的宋景宁乃至廉润颐,晋灵微对这份工作始终没有投入太多感情,容遥亦是如此。他隐晦地安慰道:“晏哥的事,我们另有办法。你不必过于看重警方。”霍止便识趣地不再问。他将晋灵微送回警局,临走前晋灵微不太放心似的问他接下来有什么安排,让他别再作死了。霍止嗤地一声笑出来,朝他摆摆手,没答话,开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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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母的身体状况忽然好转许多,医生说是回光返照,郦父却很高兴。郦母被允许转出ICU回到普通病房,郦父趁着郦母午睡的功夫回家去取当初晏司臣买的那张折叠床,郦母不舍得让他陪夜,就告诉郦父:“有人守着我呢,你且安心回去睡吧。”郦父只当她梦见了哪个小辈,从善如流地接过话茬:“小五出差在外,你儿子一时半刻又回不来,谁也不如我清闲,莫要给孩子们添麻烦了。”郦母气得直想拍床板,奈何郦父说也不听,正是争执不下,小刘进来给郦母拔针,她年轻,性子也活泼,见郦母精神不错,便笑道:“阿姨要是嫌闷,可以让叔叔带您出去散散步。”郦母鬼门关前走一遭,躺得骨头都软了,闻言有些动心,郦父犹豫着:“现在外头降温得厉害……”郦母瞪了他一眼,小刘道:“不碍事,可以多穿些,走动走动对阿姨的身体也有好处。”
住院楼后面有一座小花园,小花园中央还有个音乐喷泉。郦母的眼睛也是在这家医院做的手术,彼时她还不知道每天晚上从楼下传上来的儿童歌谣是喷泉伴奏,待到听见熟悉的曲调才猛地反应过来,她看着两个身穿蓝白病号服的半大小孩儿站在喷泉前手捧硬币虔诚许愿,他们的身量才将将达到大理石坛的高度,两枚硬币被抛到半空,随后接连落入池中。郦父偏头瞧见郦母神情怔忡,便捏了捏她的手,笑道:“我今天买苹果的时候超市老板娘给我找了一堆钢镚儿,你要是也想许愿,咱们就许个大的。”郦母恍惚道:“小晏儿帮我许过了。”这个喷泉的许愿方式比较特殊,抛进去的都是病人带在身上的硬币,以达到晦秽拔除的期许。郦母记得出院那天晏司臣从她的枕头下面拿走了一枚硬币,郦父听她说完,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儿。郦母的思绪便又牵挂到晏司臣身上去,她满面愁容地叹了一口气:“当初蒋东林保证得好好儿的,既是闲差,怎么还隔三差五地往外调派,一走就是小半个月,连个电话也没有。”郦父搬出蒋东林糊弄他的那套说辞,又听郦母抱怨了几句,他勉强维持着笑意,“景宁说了,最迟下个月月初,小晏儿肯定能回来。你只管养好身体,别教他放不下心。”
除了相信宋景宁,郦胜秋别无选择,他温柔地注视着稍有展眉的妻子,再过两周就要立冬了,小晏儿会在妻子离开之前平安回来的吧……?郦胜秋满怀希冀地想。
他不知道的是,晏司臣现在的状况和平安二字完全搭不上边儿,昏暗简陋的木屋里,Michael看着忙前忙后的住持以及低声和住持交流的Nine,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他咬牙切齿地问:“怎么回事?”
Nine和住持终于停止争辩,住持是不敢作声的,Nine捏了捏眉心,尽量避免惹到Michael那根易怒的神经,他说:“应该是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烧,”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不在,我就没有给他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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