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止将相框物归原位,又打开旁边的衣柜,柜子不大,塞得满满当当,甚至掉出两床棉被。男士的衬衫背心都泛了黄,中间夹着几条花裙子。无论是照片上的花枝招展,还是裙子颜色的鲜艳程度,都不难看出梁小兰是个很注重打扮且不甘心做家庭主妇的女人。霍止一件一件地翻过去,终于找到了一套小学校服,校服外套前后都印着新希望小学的字样,霍止拉下拉链,只见里面被熨烫平整的蓝衬衫上系着一条鲜艳的红领巾,左胸处的口袋上别着校徽,比章肃山给霍止的这枚保存得更好。霍止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摘,蓦然惊觉口袋里有东西,他呼吸一窒,屏气凝神地探进手去——是一枚小巧玲珑的金属U盘,绝对不可能属于那个年代。
晋灵微在隔壁喊他的名字,霍止瞳孔霎缩,反应过来后迅速将U盘揣进怀里,扬声应道:“来了。”他循声找过去,晋灵微从窗棂的夹缝里捻出一撮黄泥,沉默地摊手给他看,霍止一霎便明白晋灵微想告诉他什么——前不久有人来过。晋灵微神色晦暗难明,开口却是问他为什么会认识谢闵。霍止心道我还当你能忍多久,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答道:“他是看在晏司臣的面子才同意见我的,我也只是听说过他。”
晋灵微见他神色如常,欲言又止半晌,到底没再深究,只是长叹一声,说:“郑孝文翻供了。”霍止猛然抬眼,又听晋灵微冷笑道:“证词虽是真的,却将双刀帮撇了个干干净净。上头催命似的走特殊程序审批,最迟明天就能结案。”晋灵微疲然阖眼,语气有些无力,“董局确有不得已的苦衷。他都拦不住,何况是你我。”
霍止认识晋灵微这么久,知道他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从未见过他表现出如此颓唐的情绪。霍止思虑再三,到底还是将那枚U盘拿了出来,“那人是来给咱们送证据的。”不待晋灵微抬手,霍止已收拢五指,将U盘牢牢攥进掌心。他看着晋灵微,眼底迭起飞霜一片,眉宇间隐有萧索寒意渐显,“倘若我说,我欲以此相挟,用晏司臣的下落换双刀帮一条活路。”霍止一字一顿,缓缓地问:“你待如何?”
第90章
霍止和晋灵微迟迟不出来,宋景宁觉得自己已然是等了太久。她心中愈渐焦灼,终于咬了咬牙,决定亲自进去一探究竟,谁知才迈开半步便被谢闵拦下。谢闵温声劝她:“再等等吧。”宋景宁勉强一笑,忍不住在原地辗转踱步。谢闵不欲她多想,便随口道:“我瞧这位霍先生,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谢闵与郦蕤舟私交甚笃,宋景宁是知道的,因而没有否认,“初相识时都觉得像,现在反倒习惯了。”谢闵于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过了一会儿,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出来,宋景宁快步迎上去,急切地问:“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她看着霍止,霍止不说话,还是晋灵微揽过她的肩,低低地说了一句:“走吧。”宋景宁满目希冀顷刻破灭,犹自强忍失落,镇定道:“好。”谢闵没有挽留,只说再有需要大可与他随时联系,事关晏司臣,谢家理应尽心尽力。离开村庄后谢闵与晋灵微互相交换了电话号码,宋景宁也解下披风奉还谢闵,又道了一声谢。谢闵笑道:“宋小姐不必这么客气。”
宋景宁穿得单薄受不住寒,晋灵微先送她上车了。霍止和谢闵落在后面,两人并肩而行,谢闵嗓音低沉,徐徐开口:“晏司臣远非寻常人,勃拉姆斯那条疯狗轻易伤不到他。何况他心中有所牵挂,必然不会让自己出什么差池。我知道你担心,却也怕你遇事急躁不够冷静。”他语重心长:“蕤舟,凡事莫要独行其是,三思而行才最要紧。”
霍止唇线紧抿,神情却了无波澜,“谢先生未免也太看得起我。”
“你若想瞒我,我自然是瞧不出来。”切诺基近在咫尺,谢闵驻步转身,抬眼望向霍止,“当年骤别,我还欠你一声谢。”语气肃穆,字字铿锵地,“多谢你舍命救下燕川。”谢闵微微一笑,淡然许诺道:“你只管对付Michael,勃拉姆斯自有我来替你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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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依旧是宋景宁开车,晋灵微接连几天超负荷工作,身体确实有些吃不消,他虽是闭目养神,却也养不安稳,欲言又止了半晌,才问宋景宁:“高六鞍的小儿子一直在国外?”
“你说付如阳?”高六鞍这小儿子的养父姓付,迁户口时不仅改了姓,还特意找算命先生另起新名,宋景宁也是昨天才知道。她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补充道:“他是爱丁堡大学的在读博士,已经和导师的女儿结婚两年了,估计毕业后会直接定居在那边不回来了。”
汪聘死后,宋景宁重新调查了汪聘和他这个便宜外甥之间的所有来往,汪聘对付如阳可谓视如己出,这孩子幼年目睹亲人惨死,此后几年不曾开口说话,养父母带他看了许多心理医生也无济于事,汪聘不惜花重金聘请专家上门就诊,直至付如阳上高中才彻底根治了他的心病。付如阳的养父母都是小县城里的高中老师,收入也不高,负担不起付如阳出国深造的费用,汪聘便一直以养父母的名义按月给付如阳打生活费。宋景宁在调出银行的流水明细后甚至发现,在越山码头出事的前一天,汪聘还去银行汇出了整整一万两千块钱。
“汪聘没什么亲戚,唯一能和他扯上关系的就是付如阳。老杨给他打了三遍电话才打通,结果人家说,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汪聘,以为老杨是骗子,还把他骂了一顿。”说来可笑,宋景宁的语气却唏嘘,她感叹道:“出事的时候他还小,不记得汪聘也很正常。”
晋灵微以手扶额,想起方才与霍止起争执,霍止态度决绝,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往事既已全盘知悉,霍止轻易便推敲出汪聘自杀的真实原因。双刀帮在郑孝文的带领下逐渐偏移重心,郑孝文贪图一时之利,几乎调动了所有人手参与运毒,以至于双刀帮门下诸多会所无人经营,店面收入愈渐微薄,虽然这些店面全盛时的盈利加一起也不如郑孝文一笔买卖赚得多,但汪聘却不能用毒资来供付如阳上学,他需要的是干净的钱。
章肃山是如何发现汪聘的困局、汪聘又是如何与章肃山达成共识皆不重要,重要的是从章逢吸毒东窗事发之日起,章家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章家随时准备和双刀帮割席,而汪聘就是那把反戈相向的刀,当他将写有时间地点的短信发送到晏司臣的手机上,恩义两断便注定成为无法挽回的结局。
能让汪聘下定决心供出郑孝文,章肃山允诺的条件必定令他难以企及。“付如阳的账户除了汪聘打的一万两千块钱,近期没有其他巨额汇款了吗?”晋灵微的脑子转得很快,“章肃山至少答应了汪聘会资助付如阳上学。除了付如阳,没什么能让汪聘背叛双刀帮,章肃山拿捏不住他。”
汪聘招供时有意将矛头全部指向郑孝文一人,说明他并不想牵连到双刀帮,章肃山多半也是让他弃车保帅,推出郑孝文当替罪羊。汪聘不会想到章肃山把校徽给霍止还有另外一层含义,他一步步指引霍止揭开汪聘遮掩多年的伤疤,找到汪聘一生都困于其中不得解脱的破旧瓦房,倘若汪聘在九泉之下得知是章肃山亲手奉上压死双刀帮的最后一根稻草,必当死不瞑目、魂飞魄散。那枚U盘里存着警方真正想要的证据,而霍止将它死死攥在手中,神情寡薄一如既往,他说:我欲以此相挟。晋灵微一霎心神大颤。
宋景宁慢了许多拍才反应明白,后悔得快要哭出来:“付如阳是英国籍,银行需要正式的调查令才能查账户明细,我嫌走程序太慢,蒋处又不接电话,就只看了汪聘的。”
晋灵微心不在焉地安慰了两句,表示明天再让蒋东林批个条子也完全来得及。汜江市的立牌隐约出现在公路尽头,幽蓝色的灯带被浓雾衬得有些朦胧,晋灵微看了眼手表,刚好是零点。
下高速后霍止很快就和他们分道扬镳,宋景宁送晋灵微回城南公馆,没想到会在大街上偶遇换班盯梢的便衣同事。趁着月下无人,同事问他们怎么忙到这么晚,宋景宁含混地说:“才从平城回来。”同事正待说话,却被晋灵微截住话茬打听周知之的情况。同事以为晋灵微担心周知之不安分,于是摆摆手笑道:“放心吧,这小子也不出门,窝在家里消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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