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司臣还在睡,霍止捂着他冰凉的手,晏司臣血管细不好找,扎了两次都滚针,医生不得已将针下在了手腕静脉处,手背徒留一片青。霍止小心翼翼地拿棉签捻去血珠,回手给了自己一耳光,他心疼得想哭,追人不是这么追的,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点滴挂完了,霍止在晏司臣床前独自忏悔,不知该如何补救这一段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关系,他斟酌了许多措辞,妄图用言语充分形容自己的真心,他得让晏司臣相信,他爱的是晏司臣这个人,无关性欲——起码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他能想到最好的证明办法就是和晏司臣谈一场柏拉图,前提是晏司臣还愿意和他在一起,霍止心中百转千回,将思绪揉成一团乱麻,结果真到表明心迹时,却只问出一句:“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因为底气不足,上扬的尾音听起来并不是很清楚,更像是在陈述一个肯定句,而晏司臣看着他,眼眉一弯,轻描淡写地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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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止在新泽西的一家私人医院的病房中醒来,依稀记得梦中晏司臣笑容浅淡地应了这一声好。身旁似是有人相守,霍止本欲开口唤晏司臣小名,惊觉自己戴着呼吸罩。床头铃被人按响,大批医生护士涌入,视野逐渐清晰,霍止满目皆白,忽然闯进Ryan的身影。他思绪混沌,导致记忆出现错乱,直至听见Ryan喊了他一声Andrew,才从前尘往事中破茧而出。
郦蕤舟死在断崖之下,生还的是他霍止。而他昏迷半月有余,昔日种种皆成定数,梦里梦外恍若隔世。
霍止伤重,能醒已是万幸,Ryan要他安心养伤,并未告诉他太多实情,只说勃拉姆斯新上任的族长是毒枭的侄子,放暗枪的也是他。防弹衣替霍止挡下了射向心脏的子弹,另一颗震碎了霍止两条肋骨。
断崖下水流湍急,霍止曾想竭力攀游上岸,奈何失血过多陷入昏迷,Ryan赶在众人知道出事之前救走了霍止。雷德梅尼与勃拉姆斯宿怨已久,Ryan去平城的本意是与谢家结交,此次抓捕行动,霍止曾私下借过Ryan的手,大事将成之日,也是Ryan亲自带人断了毒枭为自己安排的后路。
Ryan的手下买通了勃拉姆斯家族的长老,得知前来接应毒枭的是他最为信任的侄子,而Ryan却没有在这些人中找出那双极具辨识度的湛蓝眼瞳。他在通讯仪中将此事告知霍止,霍止却说毒枭已死,先处理后事。Ryan不置可否,紧接着便听见山顶传来三声枪响,通讯仪中忽然风声呼啸,Ryan神色骤变。
医生说霍止的情况并不乐观,颅内血块压迫小脑神经,腹腔阴影疑似积水,浑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小腿骨折难以恢复,相比之下眉骨碎裂还算轻的。霍止问医生最快多久能痊愈,医生答得谨慎,“保守估计一年,主要是静养。”
开颅手术定在下周,Ryan将医生好言相送,转身便换上一副兴师问罪的面孔,“你想干什么?嗯?舍不得家中翘首以盼的大美人,命都没了还要贼心不死地惦记?”
霍止才要阖目养神,闻言眼睑一抬,“你都知道了?”
“哈,你以为能瞒得住谁?”Ryan冷嘲热讽,“当初说什么去去就回,除我以外谁会信你!你上头那位早就把你摸了个底朝天,知道你只是被人迷昏了头,又忌惮我的家族会伺机报复,才没下手要你的命,你真当他信你心血来潮那一套?”
霍止对副位知之甚少,本以为他在悍狼三年无人阻拦是副位默许,没想到这成精的老狐狸从未放松警惕,霍止于是苦笑:“没想瞒你。”
Ryan仍对此心怀芥蒂,碍于霍止伤患,将一肚子骂人的话都忍了回去,只是严令警告霍止:“我瞒天过海将你救走就是为了让你自由,郦已死,你这辈子能否再回汜江都未可知,更何况是一个身在悍狼的男人。”
“我在平城迟迟不归,他已等了我太久。我若真死了也就罢了,”霍止浑身乏力,吐字艰难,“……你让我如何舍得留他一个人。”
Ryan毕竟浪子心性,听他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忍不住轻声嗤笑,“可你现在就是死了,我不信他肯为你孤独终老,你也惦记不了多久。”他难得正经一回,敛去玩笑神色后,Ryan看着霍止叹了口气,“Andrew,人总是要变的。”
“你走吧,”霍止重重闭上眼睛,“我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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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颅手术做得很成功,霍止剃光了头发,配合着一脸青青紫紫的伤痕,看起来颇为喜感。Ryan趁他麻醉没过偷拍了不同角度的照片,为此嘲笑了霍止很久。
他无故受伤,对外总要有个交代,尤其年关将至,霍渊时就要休假来看他了。彼时霍止尚不能下床行走,必然瞒不过去,霍止与Ryan私下合计,决定以车祸为由,念及一般车祸不会这么严重,于是强行将档次提升到了赛车事故,好在霍止的确对赛车热衷过一阵子——是他刚来美国那会儿——还曾讹过霍渊时一辆限量版,霍渊时不会不相信。
新泽西的冬天向来寂静寥落,却在晏司臣的生日那天下了一场大雪,霍止再没有提起要回去的念头。他的戒指被Ryan遗弃在大洋彼岸,永远地沉睡在海底深处,抑或被鱼类吞吃入腹,那是他们曾热烈相爱并忠于彼此的证据,两年前他们迁至汜江总部,霍止提议同居,买了纳兰小筑的房子给晏司臣当聘礼,晏司臣于是订制了一对婚戒当做回聘。
无数次午夜梦回都仿佛时光倒流,霍止无法忍受醒后的怅然若失,于是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回忆和晏司臣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用清醒的方式。
霍止大部分时间都在以局外人的角度旁观两年前的冬至,晏司臣笑着应了那一声好,神情温柔如往,语气也寡淡平常,比起确定亲密关系的开始,更像是在讨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他终于变得患得患失,怀疑晏司臣对他的爱只是因他爱得太深而施以馈赠,心软到连感情都可以投桃报李,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等价付出,所以从未对他有所诉求,明知他去平城九死一生,他说想去,就再无挽留,既然支持他的决定,那是否也会坦然接受他的死讯,将爱意悉数收走?
起初霍止只是易怒。在做眉骨修复手术之前,医生明确告诉他会有微小的改动,愈合的眉骨与另一侧并不相称,医生在修复后进行了二次垫高,这么做只会让眼窝看起来更加深邃,确保锦上添花。拆线当天Ryan也在场,手术效果非常好,霍止却大发脾气摔碎了镜子。他愈加暴躁寡言,不配合医生制订的复健计划,Ryan对霍止一筹莫展,直至医生说霍止会在夜里抽烟,Ryan才发现了霍止的不对劲。
心理医生诊断霍止患有PTSD,以及轻度偏执型人格障碍,并将催眠过程中霍止提了数十次的名字写给Ryan,告诉Ryan这是出现问题的源头,也是解决问题的良药。
Ryan不懂中文,就拿这名字派人去查,本以为会颇费周折,没想到查到了一个很清白的警察背景,他将文件夹甩给霍止,以此来证明晏司臣一个人过得很好,照片中的晏司臣身穿警察制服,只是一个逆光的剪影,霍止攥着照片不放,Ryan怒其不争,却发现霍止哭了。
Ryan可算明白,所谓相思成疾,霍止属实是想人想疯的。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彻底向霍止妥协,不仅不再拦他回去,还担保会替他应付爷爷,霍止一言不发起身就走,Ryan跟在后面念念叨叨,“你都休学三年多了,干脆退学算了。我给你搞一张毕业证吧,不然你不好和家里交代。”霍止洗了把脸,心情平复不少,Ryan还在为他往后做打算,霍止却又不回去了。
“他过得好就行,”霍止说,“我无所谓。”
再怎么难以割舍,霍止也无法原谅那年冬至自己做过的荒唐事,他用这些将晏司臣爱他的理由全盘否定,决定就此放手。
霍止不知道那一夜是晏司臣主动吻他,明明是两厢情愿,可他从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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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止用一年时间修够学分顺利毕业,Ryan在新泽西打理家族企业有些力不从心,霍止决定在美国多留几年帮Ryan稳固根基,他这一学期没日没夜地上课做实验,与Ryan已是久未相见,Ryan见他第一眼先问他是不是长高了,霍止不以为然:“当初医生说我断骨重接后可能会引起二次发育,别这么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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