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止下意识看向两人交握的手,然后他听见晏司臣说:“我不会永远待在警局,姜叔,你是知道的。”
姜院沉吟片刻,仍是摇头:“我不建议你回到之前的那份工作,你也知道手指灵活度下降意味着什么。”
晏司臣垂着眼不再说话,姜院似乎有些于心不忍,碍于霍止在旁,他不敢说得太深,只能叹气,“小晏啊,有些事犯不上你拿命做赌注。”姜院这一番言辞恳切的话相当于医嘱,霍止听着十分顺耳,愈加觉得送镇纸是对的。他仍旧不太放心,适时道:“他一直吃得不多,体力也不好,您看……”
“体力不好?”姜院皱了皱眉,“哪方面?”
霍止面不改色:“运动多了就嗜睡,今天也是睡了一上午才缓过来。”
“……”姜院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个来回,确定自己想的就是霍止说的那个意思后,饶是再见过世面也有些招架不住,“哦,这个啊。”他故作镇定地喝了口水,“小晏之前受过很严重的伤,体力不好是正常的。”停顿半天,还是秉着医者仁心的处事态度谆谆嘱咐:“不宜太激烈,他这个脊椎啊……你懂我意思吧。”
毕竟是在长辈面前,晏司臣哪里想到霍止会提起这茬,当下只想将他踹出去了事,霍止却大言不惭地应下来,极其认真地说自己知道了,姜院显然也不愿多谈,迅速道:“至于饭量方面,吃得少也是正常的。”他迟疑地看向晏司臣,见他神色坦然,只是耳根发红,姜院这才接着说了下去,“他之前因为胸椎断裂太严重难以植入钢钉,不得不切掉四分之一的胃。但你别担心,这对他的身体没什么影响,他的体重还在健康范围以内。”
第57章
最后一场连绵夜雨落在七月中旬,夏天悄然别离。弹指间兔走乌飞,蓦然秋深。
凌晨两点半,警局内灯火通明,三间审讯室门窗紧闭,晏司臣的科室一改往日清闲作风,全员彻夜加班。他们忙了大半个月,对此早已习以为然,起初只是涉黑人士聚众闹事,巡警们隔三差五就抓一批,被带回警局的小混混大多留有案底,故而谁也没放在心上,以至于后来出了人命都显得毫无征兆。巡警一死三伤,现场搜出违禁枪支和大量海洛因,显然是瘾君子的狂欢。
刑侦与缉毒两大支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城西,陈旧胡同年代已久,首尾封着明黄色警戒线。简要交接后,刑侦负责押人,缉毒四处取证,傍晚时收队回警局,又马不停蹄地各自提人去审。案发有因,供词倒是出奇一致,虽然解释得通,但听起来总透着几分匪夷所思,说是两伙黑帮前段时间为一个船厂争得不可开交,昨天其中一伙的太子爷突然以双倍价格把船厂买走了。另一伙不甘心之余更眼红对家这笔横财,于是派小弟暗中打听,原来这太子爷不知从哪儿摸来一条门路,只经手倒卖一批毒品就狠狠捞了一笔。小弟鹦鹉学舌似的交了差,当大哥的听罢眉头一皱,凶神恶煞地问此话当真?小弟缩着脖子说当真,大哥顿时拍案而起,领着几十个弟兄雄赳赳气昂昂地砸场子去了。
小弟为表忠心在前辟路,踹开门只见一屋子乌烟瘴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嗑嗨了。混黑的最忌讳这么打架,一是打不过,二是搂不住,结果大哥正在气头上,秉着来都来了的四字箴言,二话不说就比了个手势,事态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赤手空拳哪能打得过拎刀的,更别提枪声一响把所有人都吓成了鹌鹑。才嗑出幻觉的几个小年轻纷纷清醒过来,定睛一看迎面这人已经被自己捅穿了。刚闹出动静时有路人报警,巡警以为是寻常斗殴,对此见惯不惯,来了才发现不仅有枪还有白面儿,区区小分队简直就是单枪匹马入狼窝,一片混乱中,有人失手把警察打死了。
录完口供后,刑侦支队长和缉毒支队长正商量着谁去请一趟太子爷,鉴定科的人就带来了一个委实不太好的消息——从现场提取的海洛因纯度极高,成分分析的结果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公安备录在案的毒品货源。两大支队长还没反应过来,又接到董成辉的电话,让他们别动太子爷,换言之,吃了这个哑巴亏。
汜江多年来扫黑除恶力度严苛,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世间万事万物难有非黑即白,于政于商更是如此,利益在前,少不得官匪勾结。纵观汜江这些名门望族近廿载荣盛兴衰,无一姓氏是干净的,但凡屹立风雨,身后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势力在暗中扶持,便是霍行鸾当年也曾用黑道的规矩铲除异己,借刀杀人是白道惯用手段,黑道听凭差遣,实乃互惠共存,正如这太子爷说不能动就不能动,连董成辉都得任其左右。
这批货从何而来并不难猜,只是Michael这号人物倘若公开,或多或少都得牵扯出一些旧事,而他如今搞出这样大的阵仗,警方必然要着手介入。单凭悍狼秘密解决已是不可能,董成辉和蒋东林两只老狐狸吵了半宿,最后以蒋东林妥协告终,董成辉决定成立特别行动组,翌日晏司臣刚进警厅就被叫到会议室安了个组长头衔,刑侦与缉毒两大支队长都成了他的副手,仨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晏司臣茫然问:“出什么事了?”董成辉摆摆手,刑侦支队长立刻会意:“晏队,是这么个情况……”
晏司臣听着听着脸色就凝重起来,再一抬眼正好瞧见董成辉意味深长的目光,别无选择地走马上任。既然要查,总得知道太子爷的上头是哪一位,董成辉微微一笑:“公安厅秘书长亲自拨冗问候,区区一个郑双刀绝对请不到这等靠山保自己儿子,中间起码隔了好几层才能给他认主。”
这郑双刀原名郑强,年轻时手握二尺砍刀打群架,久而久之就搏了个郑双刀的名号,自立门户后势头更足,道上都得尊称一声刀爷。郑双刀为人沉默寡言,并无太大野心,颇有些与世无争的意思,若非他儿子行事高调惹出祸端,郑双刀本可以一直独善其身的。
“官场党争不是警察该费心思去调查的,”晏司臣盯着董成辉,“你是局长,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
董成辉一脸无辜,“局长怎么了?我向来两袖清风,哪有功夫留意官场上的事。”
晏司臣沉默片刻,站起来道:“行,我让景宁去查。”
“诶诶,你这孩子怎么经不起玩笑话的,”董成辉忙叫住他,“市委书记的原配夫人是厅长外甥女,和他站在同一条船上的就那么几家。姓什么总不用我告诉你了吧。”
董成辉高估了晏司臣,迎着晏司臣求知若渴的眼神,董成辉痛心疾首地说:“城南章、莫、李,你还真是一问三不知,什么都指望宋景宁那个情报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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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白的灯光衬得男人面部轮廓很是分明,他双手被铐,以一种慵懒的姿势斜靠在椅背上,一双眼半睁不睁地盯着摄像头,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唇角。他打了个哈欠,彻底阖上眼,感慨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局子。”
“章逢。”宋景宁说,“再问你一遍,你购买海洛因的渠道是什么。”
“小妹妹,大学刚毕业吧?年纪轻轻的,怎么偏要想不开当警察呢?”叫章逢的男人叹息着,似乎很为她感到不值,“这工作又苦又累,薪资也不高。你长得这么漂亮,不如我给你介绍一份工作,保证你一晚上的价格比你一年挣得还要多。”见她面有愠怒之色,章逢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嘛。有表情的美人才是真正的活色生香,你刚刚像块木头似的,多没劲呐。”
晏司臣抱臂坐在一旁,连日通宵的倦怠令他疲于审讯,可这个章逢又不是善茬,晏司臣终于开口:“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等你的律师来保你出去。你不说没关系,反正你的包养情人也在隔壁录口供。这么晚了,你需要我们通知你太太吗?”
“我无所谓。”章逢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我们各玩各的,她也不止我一个男人。”
“这样啊。”晏司臣若有所思地点头,“当初两家联姻轰动汜江,你太太风光大嫁,任是谁都要夸你夫妇二人郎才女貌,婚后琴瑟和鸣,原来都是逢场作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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