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不好,蒋东林是知道的。他再三说了没关系,郦母却在原地打转想要好好招待,郦父烧好了水,从储物柜里拿出了一盒还未拆封的龙井,晏司臣才拿来不久,他尚且舍不得品。郦父权衡再三,又将龙井放回去往里推了推,转而从陶瓷罐里捻了一把雀舌撒进了茶壶里。
郦母和蒋东林简短地寒暄了两句之后就回卧室去了,郦父端着沏好的茶从厨房走出来时,蒋东林正坐在沙发上四处打量。郦父将茶壶放在茶几上,翻过两只倒扣的茶杯,先倒满一杯给蒋东林推了过去,“有事就说吧。”
“前天得到消息,听说这片居民楼就要拆迁了,”蒋东林看着郦父的动作,语气很随意:“锦绣河山的房子还空着,等这里开始动工,您要不就搬过去吧。”
郦父收了手,盯着茶杯中氤氲的热气,“不必这么照顾,这不合规矩。”
“那里地处市中心,平日里出行也方便一些,”蒋东林自顾自地说,“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师母考虑。”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见郦父眉峰微拢,似是有所触动,又接着道:“更何况,小五也不放心。”
“他托你来的?”郦父眼睑一抬,总算有了几分情绪,“小晏儿如今已不算在编制内,你还让他和你接触?”
蒋东林笑道:“您别担心,他没求到我这儿。他弟弟还在总部工作,这事本该他弟弟安排人来,只不过被我听见,才想着旁人不认识您,不如我亲自来这一趟。”
郦父半晌没言语,蒋东林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到茶几上推了过去。
档案封面印着机密的水印,郦父神色一凛,蒋东林抿了口茶,解释道:“昨天请示了上头,由于您身份特殊,再加上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所以为您开了权限。”
郦父将握在手中的茶杯放回茶几上,犹豫地看着那份档案袋看了很久,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档案袋里只有孤零零的一张纸,郦父将档案袋倒过去抖了抖,又掉出一只很小的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枚戒指。戒指的正中间嵌着一颗黑钻,款式很是简约大气,郦父认得这枚戒指,就在不久前,他还在晏司臣的右手无名指上见过它。
那张死亡证明上贴着二寸证件照,照片上的男人面容英俊坚毅,眼神沉着肃重,而郦父却只觉得陌生。
他眼前一片模糊,匆匆瞥了眼下面的内容,看到最后一行字时猛地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蒋东林,声线发颤,带着几分迫切:“什么叫尸体还没有找到?这是不是……”
“……他出事后搜救船打捞了三个月,在可行性范围内都找遍了。”哪怕时隔多年,蒋东林仍然说得万分艰难,“那一带水流湍急,几乎……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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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霍止说要借辆车开的时候,霍渊时有些诧异:“你还缺车么?非要来讹我?”
“晏哥的车今天限号,我开车送他去上班,就把车停在警局门口了。”霍止说,“我临时有事,所以想借你的车用用。”
霍渊时仿佛心情不错,笑骂道:“你倒是会讨好人。我一会儿让司机开车去接你,你收拾好了就给小吴打电话吧。”
司机小吴迅速到位,霍止也没让他等多久,只是听到去哪儿时小吴自言自语道:“好巧,又是去盛世。”
霍止心思一动,突然问道:“最近我哥经常去盛世?”
小吴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霍总去盛世的次数倒不是很多,只是经常去找盛总。”
霍止不再说话,一路若有所思,小吴在商务楼下停好车,请示道:“那我去地下车库等您。”
霍止摆了摆手,“不用等我,你回公司吧。”
楼下的咖啡厅店牌很惹眼,门童将他迎进去后,霍止直接报出盛楚的名字。服务员一路将他引到最里面的隔间,霍止便看见坐在里面的盛楚,两人对视一眼,盛楚笑了一笑:“霍少爷还是来了。”
霍止坐下来,看着面前摆着的白瓷釉杯,抬手摸了摸外壁,盛楚适时道:“才刚送上来不久,你来得正好。”
墙上挂着空调,吹得霍止有些热,他单手解开一颗衣扣,瞥见桌旁的序号单,霍止皱了皱眉,“我不喜欢喝蓝山。”
盛楚正端起咖啡,闻言动作一顿,说只是猜得霍止会喜欢喝蓝山,没想到猜得不准。霍止不欲与他多费口舌,干脆叫他有话直说,他抱臂后倚提醒道:“我挺忙的。”
“你还挺忙。”盛楚嗤笑一声不置可否,也懒得与他争辩,他手边一直倒扣着一张照片,盛楚将照片推了过去,扬了扬下巴示意霍止。霍止不知道他是何用意,迟疑着将照片翻了过来,盛楚状似心不在焉,实则正密切地注视着他的神情。果然,霍止盯着照片上的一双人影,眼神渐深渐冷。盛楚在心里拍手称快,面上却不动声色,好心解释道:“他是晏司臣的男朋友,三年前死于意外。”
“他叫郦蕤舟,”盛楚微笑着说,“怎么样,你和他长得很像吧。”
第15章
郦蕤舟的死因陈述比郦父想象中的要简短得多。
被悍狼追踪已久的毒枭四年前现身平城,郦蕤舟被派去卧底在毒枭身边,蒋东林事先与在平城位高权重的名门谢家取得联系,以便必要时可以让谢家提供帮助。巧的是多年前谢家族长谢淮为上位血洗族谱时亲弟弟谢潭远走他乡以求保命,毒枭此行前来,竟然是为了与重归故里的谢潭合作。
谢潭夺权之心昭然若揭,其间又牵扯出谢家两代人的纠葛,棋局越下越大,最后收网时谢家将谢潭的势力一举清剿,却不小心让毒枭劫人逃了。
再找到毒枭时,他已经成了碎石滩上的一具尸体。
而郦蕤舟失踪了。
比起失踪,更不如说是尸骨无存,蒋东林说得没错,那一带水流湍急一路汇入公海,倘若没有上岸又打捞不出尸体,很有可能会被鱼类蚕食得分毫不剩。
郦父抬手掩住酸涩的眼眶,长而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蒋东林沉默不语,等郦父稍稍平复心情后,才继续说道:“戒指是附近村庄的渔夫从鱼肚子里拿出来的,估计是看出这戒指价值不菲,就转手卖了,我们的人几经周转才拿了回来。”
其中波折,三两句话不足为道,蒋东林这一番话是再三斟酌后才能讲与郦父听,说到最后也不过寥寥数语而已。郦父这一生历过数不清的风浪,对此理应习以为常,可人终究不是百毒不侵的冷血动物。郦父手背突起寸寸青筋,声线露出几分颤抖,已是忍到了极致,“小晏儿知道多少?”
“当时只有他去了平城,只是没来得及。”蒋东林闭了闭眼,“小五和蕤舟的感情,您可能不大清楚,我却是知道的。蕤舟死了,小五便把您二老当成是他的责任了。这几年他对您怎么样,想必您心里也有数。”
“小五这人看着冷心寡情,实则最是放不下的。
“蕤舟为国家所牺牲的一切,远不止一栋房子可以弥补。这几年我们不来看望,是觉得于心有愧。
“您就当是为了让小五更放心,”蒋东林看着郦父的眼神中一片真挚悲悯,“逝者已矣,您与师母,还是要好好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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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老板纵横商界多年,又因为真实工作的特殊性没少伪装身份与人周旋,言语间字斟句酌,最懂得说话的技巧性。
刚刚那句话的主宾关系如此耐人寻味,霍止不是没听出来。
没有人会愿意听到自己被说成是另一个人的替代品,可显然霍三少爷的道行比他想象中要深。霍止放下照片,有些疑惑地问:“所以你想表达什么?告诉我这是我的一大优势,因为我和晏哥的前男友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可以利用这一点来追他吗?”
“我是想告诉你无论我哥回应了你什么,都只是单纯因为你的这张脸令他难以割舍,而不是你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打动了他。”盛楚脸上的笑容褪去,语气淡漠刻薄,“简单来说就是,你死心吧。我哥能容忍你到如此地步,也不过是因为你这张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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