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就不信谭宗岐敢惹完周家惹霍家。”廉润颐这算盘打得精妙,但是需要霍止配合,他不遗余力地安抚道:“晏哥那里有景宁陪着,你……”话没说完,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毫无征兆地露出一张肃穆面孔。廉润颐顷刻间大脑短路,容遥见状不对,连忙开口喊大校。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容遥自诩客套话说得十足圆滑,态度也够谦卑,然而直到谭宗岐找到周野迟的病房,果篮也没能塞进他手里。场面有些尴尬,廉润颐率先反应过来,将果篮放到周野迟床头,容遥有样学样,周野迟挑了挑眉,目光掠过不苟言笑的谭宗岐和惴惴不安的年轻小辈,最终落到霍止身上。他用完好无损的右手敬了个军礼,语气却很随意:“大校。”
谭宗岐摘下手套,微微俯身,屈指敲了敲周野迟肩上的石膏,声音不大不小,旁若无人道:“翟杨的妹妹从学校赶过来,不许我们火化,要将翟杨带回老家土葬。”他抬起眼,盯着周野迟的脸,“说说吧,什么人能将你伤成这样。”
“责任在我。”周野迟正色道:“翟杨中枪,我晃神一瞬,没想到会被反制。”
谭宗岐密切地注视着周野迟说话时的面部表情,令他感到诧异的是,周野迟没有说谎。
当是时周野迟和翟杨走在林中,发现雪地上不仅有脚印还有淋漓血迹,两人顺着方向追过去,确实看见了踉踉跄跄的姚安九,周野迟朝翟杨使了个颜色,示意翟杨抓活的,翟杨于是收起枪,慢慢地朝姚安九靠近。事后周野迟常常回想,倘若真要争论是非,或许应该怪他太过轻敌。翟杨绕后锁喉,没想到姚安九竟然能迸发出莫大力气挣脱开来,霍止给的四寸勃朗宁到底是谁先摸到手的不重要,枪响后周野迟拎着姚安九的后衣领将其抡到地上,他本该有十足的把握,却在姚安九仰头怒视他的那一霎怔住了。
莫云烨容貌甚肖其母,因而眉目有些偏女相,这就是为什么沈仪蓉厌烦到不愿多看他一眼。姚安九相较而言更加粗犷,形似而无神韵。然而恰恰是这血脉相连的形似动摇了周野迟凛冽的杀意,让姚安九找准时机,将匕首深深地钉进他的肩胛骨里。
向不好糊弄的上级汇报行动细节无疑是体力活,周野迟面露倦色,在场之人心思各异。容遥和廉润颐不知话里几分真假,谭宗岐另有盘算,唯独霍止恍然大悟——他看过姚安九的尸检报告,姚安九身上各处皆有刀伤深入脏腑,就算周野迟要留活口也是易如反掌。到头来竟是周野迟下不去手。霍止冷眼旁观,只觉世事轮回、报应不爽。
良久后,谭宗岐转过身来,倨傲地问:“我听说你们把他和翟杨一同带回来了?他在哪里?”
廉润颐与容遥相视一眼,答道:“尸检报告出来之后就火化了。”
“火化了?”谭宗岐缓缓重复一遍,气得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耍什么把戏!”谭宗岐戎马半生,气势相当凌人,看人更如鹰视狼顾一般。霍止见状,不得已替廉润颐接过话来:“您误会了。”
锋利的视线于是游移到霍止身上,谭宗岐眯了眯眼,“你不是国安局的人。”语气四平八稳,估计背地里早就把蒋东林查了个底儿透,霍止从容颔首:“我姓霍,算是蒋处的半个学生。”
谭宗岐果然上钩:“霍行鸾是你什么人?”
“是我大哥。”霍止从容遥负于背后的手中接过尸检报告,上前两步给谭宗岐递去。谭宗岐向来不喜欢仰视别人,因而垂目下望,从鼻息中冷哼出声。他半晌未动,看样子是不打算伸手的意思,霍止面上一派泰然自若,两相僵持之际,病房门被砰一声从外推开,宋景宁惨白着一张脸,上气不接下气地:“霍止——”
霍止听见宋景宁这么惊惶无措地喊他名字,心口蓦地一沉,扭脸瞧她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当即扬手将文件夹甩给谭宗岐转身就走。廉润颐立刻追出去,容遥着急去扶宋景宁,因而落后一步。
上一秒还点头哈腰赔笑脸的后生下一秒突然龙卷风似的全刮出去了,谭宗岐震惊得无以复加,足足愣了半天,算是彻底气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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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层除了晏司臣和周野迟没有其他病人,两人又各住走廊一侧,平日里没什么人走动,环境十分安静,今天却隔着好远就能看见医生护士忙进忙出。霍止几乎是横冲直撞地闯进来。仪器在狂响,尖锐而持续的警报声,软刀子一样刺透耳膜直抵心脏。到处都是白大褂,层层叠叠地挡在病床前,霍止满脑子人声鼎沸,嗡嗡地吵得他头晕目眩,临到近前竟有些望而却步。不知是谁在身后推了他一把,霍止猝不及防,踉跄两步才站稳,正巧于岑侧身去拿护士送来的静推针,霍止怔怔瞥去,只一眼就感觉自己的心要碎了。
晏司臣在无意识地挣扎,眉头很痛苦地拧在一起,是这么多天以来出现在他脸上的唯一表情。于岑迅速指挥护士:“按住他的手。”晏司臣右手手腕上埋着静脉留置针,两名护士控制住他,于岑立刻将针头推进去,“去甲肾上腺素静推一毫克。”他动作缓慢谨慎,众人屏气凝神,晏司臣却猛地挣开了。那两名护士许是没料到这位性命堪忧的病号昏迷多日仍有如此拔山举鼎之力,被吓得惊呼出声,晏司臣抬手欲扯氧气面罩,一双眼睛半睁半阖,瞳孔涣散失焦,像是被魇住了似的,呼吸愈渐急促。于岑知道晏司臣这是快醒过来了,摆手示意护士不要动他,同时密切注视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走向。霍止关心则乱,见晏司臣难受成这样,又急又怒地吼了一声:“愣着干什么?!”他不由分说上前,替晏司臣摘掉氧气面罩,“晏晏。”霍止的声音在发抖,“看看我,晏晏。”他在旁人面前向来只喊晏小五,从未用过这称呼。晏司臣眉头愈锁愈深,紧接着就被霍止握住了手。
晏司臣听见霍止在喊他,一声接着一声,语气分外难过。他走在无袤无垠的川流中,前顾后望地遍寻不着,掌心忽而发烫,晏司臣连忙低眉去瞧——意识先一步回笼,他睁开眼,视野各处尽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唯有掌心的温度是鲜活的,触碰到的人是真实的。
“你终于醒了!”第一个说出这句话的人竟然是于岑。天知道他这段时日是怎么熬过来的——不仅每天都要回答无数人关于晏司臣病况的问询,还被燕川派来的、美其名曰为保护的保镖们全天候二十四小时地监视了!而且晏司臣真的是在逃犯!知情不报是否违法在三好学生于医生的浏览器搜索记录里高居不下,有苦说不出的于医生怎么能不激动?!于岑手舞足蹈地指挥护士检查晏司臣的各项指标,过度亢奋的状态简直令人大跌眼镜——这可是惯常以稳重形象示人的于医生!小护士们面面相觑,在于岑的连声催促中回过神来,一拥而上将晏司臣瞬间淹没。
晏司臣昏迷太久,虽然有惊无险地醒了,脸色却还是十足病态的苍白,身体尤其虚弱。他的那台手术是国内外享誉盛名的外科圣手亲自主刀,后生可畏如于岑也就是个三助,全程都在旁边递手术刀。夜半时分手术室红灯骤灭,走出来的主刀医师神色从容,尚能打趣这次时长在他所有主刀手术中位居第二,以三十二分钟的微妙差距错失桂冠。值班护士正互相咬耳朵感慨不愧是外科圣手,转头就见圣手扶着墙问你们谁有糖吗?在众人簇拥中苦笑着说不好意思我有点低血糖了。隔天圣手扶墙一事在医院上下传得满城风雨,彼时汜江的天还没来得及翻,谁也没听说过晏司臣的逃犯身份,只知道医院七楼的VIP病房里供着一尊玉瓷瓶儿,经查房护士认证,是个不折不扣的睡美人。
睡美人的身体状况人尽皆知,给晏司臣做检查的小护士动作轻柔到生怕稍有不慎就捏碎了他。有个眼尖的发现这位易碎品的手还被人紧紧地攥着不放,忍不住出言提醒:“先生麻烦您放手,我要给病人换一下静脉留置针。”霍止至今一言未发,在小护士几经催促下终于做出反应,讷讷地应了声好。晏司臣就在此时轻轻地勾了勾他的手指。于是霍止又回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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