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止惦记着那座松鹤延年,虽然一顿饭下来他家老爷子就差把满意二字写在脸上了,霍止还是想让霍老爷子再夸几句。只要霍老爷子认定了,就没人敢说晏司臣半句不是。包括霍则为。
霍老爷子欣然点头:“那就瞧瞧吧。”
书房在三楼,霍老爷子走得慢,霍止和晏司臣并肩跟在后面,老严站在楼梯口看着两人登对背影,忽听霍则为风雨欲来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亲儿子不仅搞男人还领回家,当爹的居然一点也不知道。霍则为心脏不太好,老严怕他犯病,说得格外谨慎:“听少爷的意思……快半年了。”
霍则为眉头紧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老严欲言又止了好半天,到底还是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句:“少爷是十二分真心,您可千万别和他唱反调。”父子俩的关系近几年才缓和一些,倘若霍则为说得太过分,霍止是容易翻脸的。
霍老爷子在三楼的阳台上养了几盆花草,平时宝贝得很,自从霍止揪掉一片叶子被老严发现,再不许他进了。眼下霍老爷子和晏司臣在书房谈话,却将霍止挡在外面,他一时兴起,管佣人要了个浇水壶,便朝着那株最矜贵的素冠荷鼎下手了。
他没想到霍则为会找过来。
霍则为上了年纪,两鬓灰白,隐隐有些龙钟之态。霍止站起来替霍则为拉开另一侧的藤条椅,霍则为没有坐的意思,霍止又喊了一声爸。
霍则为看着神色疏离的小儿子,只觉陌生。良久后,他一字一顿地问:“霍止,你是在报复我吗?”
霍止一怔,下意识答道:“不是。”
霍则为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抬手按住心口,这个姿势致使他的后背微微佝偻。霍止满腔讥讽无处安放,正欲出言辩驳,因这一个动作硬生生地忍了回去。霍则为急火攻心,眼前阵阵发晕,他勉强稳住身体,再开口时嗓音嘶竭,裹挟着苍凉的无力,“……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二十六年过去了,霍止恍惚地想。霍则为是真的老了。
霍止走过去扶着霍则为坐下,霍则为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爸,”霍止蹲下来,语气平静地叙述道:“在遇到晏司臣之前,你的婚姻的确是我拒绝建立家庭的理由。”霍止慢慢抚平霍则为手背上湿漉漉的褶皱,以指腹抹去热泪的余温,“可我遇到他了,我才知道原来你对我妈是这种感觉。”霍止停顿片刻,喃喃自语似的,“我甚至不敢想象没有他的日子要怎么过……”他仰起头,注视着霍则为滂沱的双眼,“我或许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爸。”霍止笑了一下,“我不恨你了。”
第70章
老严已经开始着手布置晚宴的相关事宜,霍止房间的阳台正对着后花园,两人并肩倚在栏杆处,正好能看见戴着渔夫帽的老严站在草坪中央指挥佣人搬香槟桌,被霍行鸾夫妇支使过来当苦力的霍暄任劳任怨,忙得团团转。霍止看着解气,由衷叹道:“严叔可真是老当益壮,我爸的身体都没他硬朗。”
钱升被革职之后,听到风声的董事会的元老都有些惴惴不安,再不敢冒然登门打扰霍老爷子的清净。霍老爷子平时喜欢带着老严去后山钓鱼,钓着钓着又看中了那块荒地,开垦时不巧撞上林业部门巡查,就被当成偷挖野山参的带走了。
批评教育之后,公安人员问家人联系方式,霍老爷子想了想,报了霍渊时的。过了一会儿,有个领导模样的人出现,直言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方才已经和霍总道过歉。霍老爷子笑呵呵地摆摆手,老严在一旁问什么时候能走,领导本意是想亲自将他们送回去,霍渊时却非常善解人意地说他已经让弟弟去接了。老严听罢,目光便有些怜悯。领导不明就里,陪着一起等了半个小时,霍家三少爷一阵风似的刮进来,领导连忙起身相迎,才赔出一个笑来,就听霍止劈头盖脸地骂道:“七老八十的老头子组团偷山参,亏你们想得出来!”领导一肚子的圆滑心肠仿佛打了个结,尴尬得满头是汗,“当时瞧着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上了年纪的哪有力气甩锄头呢?可见这两把老骨头的确是过硬的。
距离晚宴开始还有四个多小时,霍则为的旧友前来拜访,霍止身为小辈不能不露面。离开前晏司臣已经睡着了,霍止吩咐佣人不准进去打扰,若是晏司臣醒了让他不要下来,霍止讨厌别人对他评头论足,但晏司臣一直没有醒。
黄昏时天际开始雾煞煞地泛阴,萦绕山头的暮霭深处升起半轮月,朦朦胧胧地遮掩在云层里,直至入夜也瞧不真切。
佣人隔着门催了第四遍,说客人陆陆续续地到了,莫少爷正四处找您。霍止给晏司臣递了一杯温水,晏司臣润了润嗓子,刚睡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是不是该下去了?”霍止应了一声,“嗯。”
除却尺寸不同,晏司臣与霍止的西装是一模一样的款式,领带同款不同色,就连袖扣这样不起眼的细枝末节也选自同一系列。霍止的独占欲令他本能地警惕于晏司臣抛头露面的每一个场合,他需要以此来宣告主权,晏司臣心知肚明,只是没有说破。霍止在晏司臣的风衣内袋里找到那只天鹅绒盒子,里面躺着一枚做工精致的水鸟胸针,在Brioni的试衣间,霍止将它送给了晏司臣,单膝下跪,像郑重求婚。霍止给晏司臣戴好胸针,晏司臣越过他肩头望向镜中的自己,开玩笑道:“霍三少爷真是好福气。”霍止低声答:“你今日才知道?”晏司臣眼中笑意灼灼,霍止心念动摇,抬手揽其腰,将人抵在镜前辗转亲吻。
莫云烨本是提前来找霍止说话的。周吟和沈彻因矛盾冷战,哭哭啼啼地求他安慰,又不让他教训沈彻。莫云烨有火发不出,急于向霍止倾诉苦水,谁知遍寻不着。小半杯香槟见了底,霍三少爷才姗姗来迟,莫云烨震惊地看着他与晏司臣朝自己走来,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察觉到汇聚而来的目光越来越多,莫云烨皱了皱眉,压低嗓音道:“你爸和你大哥还在这儿呢,你疯了你!”
“迟早是要过明路的,”霍止故意不解释,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道:“找我做什么?”
莫云烨早将周吟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现在只关心霍止想干什么,倘若霍止打算在今晚公开出柜,莫云烨无论如何也要拦住他。霍老爷子年岁已高,霍则为身体也不好,莫云烨怕他们被霍止活活气死。
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霍止只得将实情告知,莫云烨听罢,神色古怪地问:“所以你这……就算是见家长了?”霍止反问:“不然呢?”莫云烨呆愣两秒,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复又看向晏司臣,戏言百年好合,不料晏司臣含笑道了声谢。这与莫云烨印象中的冷淡美人大相径庭,就像是明月入凡世,踏过十丈红尘,活色生香地染了人间烟火气。莫云烨从前旁观霍止为讨晏司臣欢心手段用尽仍然无济于事,以为二人并无缘分,谁能想到霍止守得云开,竟和晏司臣成了情投意合的一对。莫云烨于感情上多年求而不得,难免有些泛酸,转眼又瞥见刚入场的周吟,心里更烦了。
宴席就要开始,霍则为即将上台致辞,霍止得陪在霍老爷子身边,只是这位置太扎眼,晏司臣未必肯随他一起,霍止也不愿他太过引人注目。犹豫不决间,晏司臣正巧要去找容遥和宋景宁,霍止便放心地独自离去。
宋景宁身穿露背礼裙,细白手臂挽在容遥臂弯,远远瞧着当真是灵动绰约,哪知甫一开口便原形毕露,愁眉苦脸地向晏司臣抱怨礼服尺寸买小了一号,来之前什么也没吃,现在饿得快要站不住。宋景宁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忽然眼睛一亮,惊呼道:“那个是不是周知之?”晏司臣转过身,只见周知之安静地站在莫云烨旁边,而莫云烨正神色不耐地看着他面前的女子。晏司臣收回目光,点头道:“是他。”
霍则为的致辞时间很短,十足的场面话。掌声消弭后,霍暄推着蛋糕车走出来,霍老爷子在儿孙的簇拥下在最顶层的蛋糕上面切了一刀,似乎和霍止说了些什么,霍止笑着摇了摇头。切蛋糕的活儿毫无疑问地落在霍暄头上,霍止切了一块之后就将锯齿刀丢给霍暄,径自找晏司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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