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止站起来,满目兴致缺缺,将皱未皱的一双眉下,淡漠的眼神投向男孩儿单薄的背影。霍止绕到他眼前,修长干净的手指挑了挑男孩儿小巧圆润的下颌尖,意外地沾了一指尖的眼泪,霍止收回手,嗤地笑了声,“哭什么?”
男孩儿低眉顺眼地垂下头,不敢造次,霍止漫不经心道:“这么有骨气,你说我要给你多少钱一晚,才能不算欺负你?”这是要明码标价,换了个法子侮辱人,男孩儿一怔,满腔情绪还未酝酿好,就听霍止接着说:“十万一晚,你要是觉得委屈,我也不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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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之跟在莫云烨身后,听他数落自己方才不该强出头,他心不在焉地点头应着,莫云烨说了半天,忽然重重叹气,“我就不该带你来,要是让你姐知道我领你来参加这种局,她非杀了我不可。”
两人上了车,莫云烨见周知之神情恍惚,忍不住喊了一声:“之之?”见他没反应,又任劳任怨地倾身去替周知之系安全带,莫云烨开玩笑道:“还替你三哥心疼那十万块呢?”
周知之的声音很软很轻,说我不是心疼钱,而是心疼人。众目睽睽之下,十万块换一个人的自尊,莫云烨沉默着将车子停在人行道前,偏过头去看他,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叹息,莫云烨说:“之之,你还是太小了。”
一路上,两人再无多言。周知之回国后一直住在城南公馆的别墅区,他嫌周家老宅人多晃得眼烦,他需要自己的空间来迎合随时都会被激发出来的灵感。大概艺术家对创作环境的要求都是苛刻的,周吟对此表示理解,也难得大发慈悲,替弟弟在父兄面前挡下一应命令。
莫云烨将周知之送到别墅门口,周知之在下车前和他说再见,莫云烨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郑重其事地说:“别因为这事疏远你三哥,他没有错。”
周知之木然地点头,一如他一贯温驯顺承的脾性,莫云烨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开车走了。周知之站在原地,脑海里还回荡着那声叹息,却已经不是莫云烨的了,而是Michael,说的话也与莫云烨如出一辙。
——“Joe,你还是太天真了。”
周知之的家布置得很随性,一楼客厅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几只画架,颜料和画笔杂乱无章地扔了一地。画架上的画都用白布遮着,Michael曾想去掀,被周知之拦了,说画好了第一个就给他看,Michael本就是一时兴起,闻言不置可否地笑笑,此事再就没提。
周知之站在环绕的画架中央,掀开其中一只画架上的白布,还是一幅半成品,层次分明的温柔色调,流淌着的底格里斯河才被勾勒出不久,是上次Michael从他家离开后,周知之灵思泉涌,在他心中的伊甸园上填了几笔温柔的河流。
也是那天晚上,周知之问出了心底沉埋已久的疑团:“为什么让我去跟踪那个警官?”问这话时,周知之尚且嵌在Michael怀里,他仰头望进Michael深杳的眼,清澈的蓝,像静而辽阔的海,而他是困于其中的孤岛,自甘沉溺,无可救药。
他猜Michael是为了那个警官才到中国来,Michael却笑着否认,他给周知之的解释,倒不如说是在给他讲故事,只有周知之会选择全无保留地相信他,为了他第一次动用了周家的人脉势力,但晏司臣的警察出身使得他的所有信息都被保护得滴水不漏,所以Michael才会提议让周知之去警局门口碰碰运气。
“他从来都不会防备像你一样的小孩子。”Michael半眯着眼,语气有所怀念,似是回忆起了往昔,“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软。”
周知之茫然地问:“心软不好吗?”
能被人加以利用的软肋,怎么会好呢?这东西握在别人手里,就是杀己的利器。这一番话就算说给周知之听,他也不会懂,Michael这样想着,忍不住沉沉地笑了。
他说:“Joe,你还是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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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霍止照例躲在洗手间给晏司臣打电话,他没解释那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只说晚上有应酬,不小心按错了。晏司臣也不多问,他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像是哑了,霍止问怎么回事,晏司臣也没太在意,“回来的路上淋了点雨,可能要感冒吧。”他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一语成谶。
第二天晏司臣一起床就觉得头重脚轻,强撑着洗漱完,拉开窗帘后又被阳光晃了眼睛,晏司臣站不住,头晕目眩地跌坐回床边,有点后悔没听霍止的话,提前吃点感冒药以防万一了。
出门前晏司臣特意量了体温,一切正常,吃早饭后更是好了不少,到了警局,小许瞧晏司臣脸色不对,起先没说什么,后来又听他开始咳嗽,于是趁着午休,不由分说地将晏司臣拽去了医务室,值班大夫是个颇为年轻的姑娘,也是量了体温,询问过症状后笃定地说:“还好,只是着凉引起的低烧。”
小许在一旁问:“怎么咳嗽得这么厉害?”
“也是哦,”那姑娘想了想,觉得小许说得有道理,“咳嗽得这么厉害,要不先挂个水?”
俩人于是看着晏司臣,晏司臣嗓子咳得生疼,不想费力气多说话,就点了点头,医务室只有一个床位,小姑娘给他吊了瓶生理盐水,晏司臣半倚着墙壁闭目养神,一瓶水还没吊完,晏司臣反而咳嗽得更厉害,小姑娘明显有点慌了,犹豫着要不要再给他量体温,晏司臣这才看出来这小姑娘医术不精,他自知病情加重,咳成这个样子,怕不是发烧这么简单,干脆拔了针,打电话给小许问县医院在哪儿。
小许才从食堂打了两份饭菜回来,听完后饭也不吃了,和局里说明情况请了半天假,火急火燎地开车给晏司臣送到医院,这次问诊的是个年迈的老医生,也不知是何出身,先是看了喉咙,竟然还把了把脉,小许在一旁被唬得五迷三道,这老头一边写问诊单一边说:“小伙子,你这是急性肺炎引起发烧了,先输液看看怎么样,再确定要不要住院。”
第32章
晏司臣做了个梦。梦里有个脏兮兮的小孩儿站在甲板上,身量才到他膝盖。那小孩儿仰着头,黑黝黝的一双眼穿过三两人群,直勾勾地盯在他身上,大概是从他一身奢靡的行头中看出他是个有钱人。
晏司臣知道,游轮上常有蒙混上来的乞丐。画面一转,他蹲在小孩儿面前,在小孩儿破破烂烂的衣服上摸索着能放钱的口袋,却意外从小孩儿的衣领里扯出一根红线,晏司臣神色大变,猛地看向小孩儿,而小孩儿呆愣愣地眨巴着眼睛,耳中通讯仪里传来宋景宁惊惶的声音:“船上有炸弹——”晏司臣陡然惊醒。
好半天,眼前都还是那小孩儿懵懂的表情,清晰又深刻地凿在记忆深处,分明是纯净无害的眼神,却能让他魇在梦中泥足深陷。思绪渐渐回笼,衬衣被冷汗浸透,不知是谁把被子给他盖得这样严实,晏司臣想伸手去掀,意外发觉手中有温热触感。他偏头去看,霍止趴在床边,一手握进他掌心,另一手虚拢着两圈输液管。
窗外天色已晚,晏司臣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更没想到一觉醒来霍止人就来了,他怕吵醒霍止,故而只是小幅度地将被子掀了半边,动作放得虽轻,奈何事与愿违,抑制不住的咳嗽声接二连三地从喉咙里溢了出来。霍止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人还未坐起来,先闷闷问了一声:“醒了?”
晏司臣抽回手将枕头立起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起身,无奈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霍止揉了揉眼,清醒后也不答他话,反而先站起来去看吊瓶,又伸手去探晏司臣额头,晏司臣看他面容冷峻,唇线紧抿,哑声问他这是生得什么气,霍止正调着输液速度,想着快些拔针好哄他吃饭,闻言先是一噎,然后没好气地说:“你说呢?消息不回,电话不接,我说的话没一句放在心上,你怎么不气死我?”
这还真怪不得晏司臣。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就算晏司臣体质再好也招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小病小灾,那时小许一直守着他打针,见他眉头紧锁脸色泛白,咳起来简直称得上撕心裂肺,小许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只觉六神无主,慌慌张张地给局长打电话问怎么办,局长在电话吼得振聋发聩,“还不滚去办住院!”生怕再耽搁出什么毛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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