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希莱斯二人穿得也只是灰影的袍子,狱吏也一眼认出他们的身份,迎上前,行礼致意。
“劳烦二位大人在此停留,佩剑咱们会帮忙看好。”狱吏不敢怠慢,用对待爵爷们的态度毕恭毕敬道。
搜身时候,他们连下手的力道都是轻轻柔柔的;好歹检查得仔细,过了一时半会儿,狱吏才带领俩人进入监狱。
门外与门内宛如两个世界。
秋天本应是干燥的,由夏日蒸出来的水汽,仿佛悉数凝去了圣雷监狱中。
但那并非热烘烘的水雾,而是如初冬般阴冷,渗入皮肤的每一个孔里,直钻骨髓深处。
杂草畏畏缩缩躲在墙角,像在刻意避让着什么。
希莱斯和塞伦随狱吏行走城道,用目光丈量城墙里的主道路——平缓,好似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路。
“叮叮当当”,铁器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那并非铁匠铺的敲打锤炼声,而是数人的脚铐锁链在相互摩擦。
密密匝匝、混杂脚步声的声响逐渐接近,两名狱卒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带领队伍前往城门,看样子是要出去做活。
现下天朗气清,碧空如洗,太阳却如同冬天一般成为摆设,照亮不了圣雷监狱,无法将温度分予每一位犯人的脸上。
他们的面庞达成一种诡异的同调:浅淡的阴郁、麻木的神情,因伙食不佳而灰败发黄的皮肤。
好像没什么事物可以调动他们的情绪,就连与他二人远远地经过,也懒得瞟上一眼。
几名抬起头的犯人,多数是望向天空。眉间忧郁仿佛在抗拒无休止的劳作,而眼底倒映的天空,像触不可及的希望。
自由。
希莱斯看出他们的渴望。
不论方才看见的数个犯人,身负怎样罪大恶极的孽债。如今,人人已经获得了最大的惩罚——被剥夺自由,日复一日地做着消磨心智的苦劳。
让一个人感受着自己精神的流逝,陷入重复而毫无意义的劳碌,约莫是最残忍的折磨。
希莱斯收回视线,余光瞥见塞伦正仔细观察着监狱的建筑。
他忽然想起塞伦的大哥——帕特里克家族因参与谋害大公,被判入狱流放的家族长子。
龙族恐怕不会被流放至人类王国,但是……
他望着塞伦逐渐放空的目光,隐隐触摸到了对方的心绪。
在借着圣雷监狱的情形,想象他的大哥过着怎样的生活吧?
终归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希莱斯记得,即便没有辩解开脱,塞伦也从未表示过憎恨他的大哥。
亲人被流放至千里迢遥的地方,多少会记挂着对方。
小少爷貌似一副浑身带刺的样子,实际上,亲近的人都瞧得出来,荆棘之下埋藏了柔软和滚烫。
如果有机会的话,希莱斯心想。假如龙族国度的监狱能探监,等战争结束,他便陪塞伦一起去探望他的大哥吧。
……
“今天不怎么赶巧,探监的人比往日多了太多,屋子一直被占用。为了不耽误二位的时间,咱特地安排厄舍临时关押单人铁牢那儿去。”
狱吏边说边掏出钥匙,一扇一扇地开门。地牢犹如迷宫,他们行走的轨迹七折八拐,希莱斯差点没能记住方向。
这里的天花板十分低矮,再加上昏暗的灯光,简直叫人喘不上气。塞伦个子高,必须一直歪着头才能走。
终于,当狱吏推开最后一扇门,俩人看见尽头深处的铁牢。
“不打扰您二位,我在门口守着。”狱吏点头哈腰,正要半掩住门退出去,被塞伦一把拦下。
他听那位容貌惊为天人的龙族淡淡道:“不用避嫌。”
走廊的距离也不长,几步路的功夫,可以清楚将对话收入耳中。塞伦用身子抵住铁门,而希莱斯取下火把,慢慢靠近铁牢。
铁栅栏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黏腻气息,各种味道混杂的臭气充斥这方寸空间:既有点潮湿,又有些许干燥,令人无比难耐。
一圈火光照入牢房内,霎时点亮一道人影。
那人盘膝而坐,硕大的脚铐锁链宛如一条尾巴,静静蛰伏于地面。
他戴着手铐的双手摆放大腿之间,弓着背,以一种恹恹的、颓丧的姿态正对希莱斯。
“您好,厄舍师傅。”希莱斯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您可以称呼我希莱斯。此次前来的目的,已在信中向您详尽告知。若您有任何要求,可与我和我的同伴一起商议……”
“我只有一个问题。”
嘶哑且刺耳的嗓音突然打断希莱斯。
厄舍抬起头,他蓬乱的头发像极了枯草,一双眼窝深陷、血丝密布的眼睛暴露火光底下。
那五官寻常到扔进茫茫人堆里,或许会再也找不着这个人。但铁一般的气质扑面而来:冷硬,坚实。
颓靡只是铁刚刚升起的锈斑,若他日能够洗去,必将崭新如初,恢复刚硬锋锐的一面。
“你们轰轰烈烈开办伤残食馆……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没有办成,给老兵们的心灵和精神造成第二次伤害,你们会不会后悔?做好难堪的准备了吗?”
厄舍的提问尖锐非常,语调当中甚至裹挟着一点怨毒。
仿佛面对的不是恩人,而是仇人。
希莱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确实没想到对方会这般直接——说难听点,一点都不客气。
他不清楚厄舍究竟有什么打算,只能斟酌措辞,选择诚实回应。
其实,马可大人一开始当众提出方案的时候,便有长官质询过类似问题。
“在所难免。”希莱斯首先坦诚回应。不论是愧疚,还是对老兵的伤害,一旦经营失败,都是必然需要面对的负面影响。
“我的本意和初衷,也是想为残疾老兵们争得一丝机会。我相信,老兵比四肢健全的普通人更需要这个机会——因为他们所承受的苦难,本身就是寻常人的几倍不止……”
“……能放手一搏,总比彻底看不见希望,或者剥夺触及希望的机会要好。”
说罢,希莱斯撩开衣袍,坐去冰冷坚硬的地面。
厄舍的眼神一样冷冰冰又硬邦邦的,希莱斯无视其中的不善,直直与前者对视。
“你的初衷?”厄舍操起干哑的喉咙,问道。
“是的。”希莱斯应答,“伤残食馆,是我和我搭档的主意。能顺利开办,少不了长官和各位前辈的帮扶。”
厄舍目光如炬,透过铁栅栏,射向倚靠门口的银白长发龙族。
龙族轻轻颔首,带着一抹微不可查的傲岸。
接触的贵族多了,他十分熟悉这种感觉,几乎一瞬间便觉察出来。
但他并不反感这名龙族士兵,因为那是从骨子里油然逸散出来的,已是浑然一体,绝非目中无人的倨傲。
塞伦眸光微动,略带探究地注视着厄舍。
他确信自己方才捕捉到了厄舍面容的波动。难道所谓的锋芒逼人,只是一层盔甲么?
直至现在,大师也没有像之前传闻中的那样直接驱逐他们,塞伦暗暗思忖。
蹊跷归蹊跷,只要事态往好的方面走就行。
厄舍不看两人,蚊蝇似的嘟哝一句:“做什么东西?”
褐发灰眸的年轻人表情古怪,仿佛用眼神问他:你难道没看信吗?
他低骂了一句,接着挪动屁股,搬开酸胀的双腿,舒展一下骨头。
“快说,小子,别浪费探监的时间!”他急躁地说,口气一点也不好。
其实是羞的——他总不可能承认压根儿看都没看信的事实,一听狱吏向他转告消息,便当即答应见面。
今天没把人赶走,只因二人代表灰影骑士团而来。
希莱斯再次说出请求与设想:“晚辈想请教一下您,有没有方法悬吊物品,能让它从高空中投掷下去;尽可能不受损、或者受损较小地安全落地?”
厄舍挠了一把头发,顺手掐死虱子。
“要这东西有何用?”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从空中投放物资,例如医疗物资,还有寻常的辎重货物:衣服、粮草一类。”塞伦清澈的声音自后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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