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伦的发色一日渐一日地发生变化,面对灰影其他随行的士兵,他二人也只能以染色之类的说辞搪塞过去。
如今远离骑士团主营,还能趁着面熟的人少,暂且隐瞒下去。
等到回营之后呢?
帕特里克家族的二公子——即塞伦的三哥,仍然在灰影内部安插人手,留有眼线紧紧盯梢。
倘若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回去,顶着一头银白渐灰的发色,分明就是告诉那些眼线:这里藏着你们家走丢的小儿子,他还一直暗中联合德米特里公爵对付你。
虽然希莱斯很喜欢塞伦原本的发色,但他们不得不尝试争取法比乌斯药水……他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小少爷,心下略微惋惜。
事情本该到此为止,该谈的、该赏的,一切皆已处置妥当。
“我曾听闻,休战的几年当中,边境线内的其他领地也出现了狂沙?”基蒙突然询问。
希莱斯很快回答道:“是的,大人。总共五处领地遭到狂沙入侵……”
简略地把情况告知对方,他掀起眼帘,灰眸映照出基蒙逐渐凝重的面色。
“我已知晓。”片刻后,基蒙轻声道。
知晓什么?希莱斯生出疑虑。
单看表面,或许是指知道狂沙入侵境内的消息。可领主眉眼间呈现的肃然,实在耐人寻味。
基蒙再度开口,仿佛在应和这个疑问。
“绿洲阵营近些年的派系斗争愈演愈烈,你们身在前线战斗的人,反而不似我们这些被游说的人了解,他们究竟是怎样一种势如水火。”
“尤其高智狂沙被你擒获,两方更加躁动不安,拼了命地想要争得民意——我这样说,并非在责怪你;相反,干得很好,孩子。”
他看着台下身姿挺如劲松的青年,眼神缓和些许。
“不管你是否真心加入激进派,既然参与纷争,就像跳进泥沼,无法轻易脱身……警惕保守派,拿出你对付狂沙的戒心,提防他们!”
“当一方不得势,要么彻底屈服,要么变本加厉、不惜牺牲一切代价换取最终想要夺得的结果!保守派会是哪一类?你们心中有数。”
希莱斯与塞伦双双愣在原地,他们许是听出些什么,尝试寻找那一抹微弱的光。
领主话里有话,却也点到为止。仿佛目的只是让他们意识到某些东西,剩下的无法点破,需要他们自己去细细咀嚼消化。
“但是——”
基蒙重新松懈肩膀,尽管目光仍然是往下落的,比起上回会面的姿态,已经再找不到睥睨的意味了。
“保守派的失败是注定的,假如这么轻松就能说服地方领主,相当于僭越两位人类和龙族国王的意愿。”
两位国王至今仍在倾尽举国之力援助边境线,而他们的意向,或多或少也反映了百姓的诉求。
无法顺应民意,势必要遭到反噬。
千百年来,人们以无数次失败印证这一事实。
自打马可把记载众多战争的书卷塞给他读,希莱斯便从中深深体会到民意的影响力。
不过,他还从未把它和保守派联想到一块——他感激基蒙领主的提点,同时告诫自己,今后要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一些。
“不仅如此,现在,绿洲阵营的兵权和号召力过大。等有朝一日战争结束,国王们定然会拆解、分散绿洲的权力。”
“二位想好今后的去处了么?”
“回大人,想好了。”希莱斯最先回答,口吻笃定,像是早已做好决定。
塞伦眼睫低垂,带着一抹深灰的指尖微微拢入手心。
“那便好。”
领主揉捏眉心,最后一点精力被抽去,满面疲惫,今日的会见就此结束。
于希莱斯而言,基蒙的提醒,比任何赏赐都来得珍贵。
即便十分隐晦,一时之间难以揣摩清楚。
-
仆役拉开轻纱床幔,希莱斯慢慢接近,看见正半坐在床榻上,手中捧握一本书册的阿隆索。
后者放下书册,邀请他坐去床边。
“怎么没见着塞伦?”
今天已是红榕村事件发生之后的第四日,阿隆索从昏迷中苏醒。
他稍微恢复一些精神,但才过去几天,人瘦削了不少——反倒更像个弱不禁风的少年,周围萦绕淡淡的药香。
“他有事。”希莱斯反常地不多解释。
阿隆索喝药的动作一顿,毫无血色的唇瓣沾着一点药汁。有一瞬,他翠绿的眸子闪过戏谑。
“哎呀,好遗憾。”他眨眨眼,“需要料理什么事情,竟然这么忙?”
“他……”忙着应付众多贵族小姐。希莱斯没把真正的原因说出,随便扯一个缘由糊弄过去。
思及此,他不禁绷紧下巴。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又袭上心头,很不好受。
唯独自己知道,他其实在克制郁气,尽可能不露端倪地谈及塞伦。
阿隆索长长拖一声“哦——”,喝空药碗,吐出苦涩的药汁气息,煞有介事般点头。
“那塞伦肯定还有得忙。他相貌极好,皮肤白皙,符合桑栖崖当下的审美,一定很受欢迎吧。这里的姑娘又比外面的大胆太多,被鲜花团团簇拥……”
末了还啧啧两声,调侃中含混着艳羡。
希莱斯不答话,仿若浑不在意。
放在膝上的手出卖却主人:手背底下好像藏有什么细长的绳子,暴涨凸出。
要不是情绪太过明显,那手和青筋其实十分好看,粗粝又纤长,野性而骨感。
心底快笑得仰过去,阿隆索心满意足,收获清醒之后的第一个乐子。
他让仆役先退下,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方才阿隆索把药碗递给仆役,上半身向前倾,无意露出脖颈间悬挂的一枚桑叶吊坠。
察觉希莱斯的凝视,阿隆索权当感兴趣,开口介绍道。
“这是我们桑切雅家族的家徽,每一位家族成员都有一条桑叶项链。”
盯着吊坠,希莱斯越看越眼熟,他仔细搜刮记忆,终于回想起在哪儿见过。
金沉湾、虎头蜂、绿眸、莫妮卡……莫娜。
他神情微变,意识到某些非同小可的事情。
视线转回阿隆索的脸上,那张略显稚嫩、少年般的面庞正盈满怀念的神情,一双翠绿的眼眸流溢出一丝痛苦,并非因身体的病痛。
“母亲和妹妹,一位与世长辞,一位不知所踪。父亲一直将两条项链好好保留,可我们更希望留住的不是项链,而是她们。”
“说起来,当初莫娜离开,还捎上一大堆法比乌斯药水,几乎把库存全部搬空。那药水价值千金,母亲彼时尚在人世,说她卷着好几座城跑了。”
他挑件无伤大雅的趣事讲讲,好似就能抚平泪意。
“法比乌斯药水……不是给龙族提供的么?”
希莱斯的声音奇怪地有些干涩,起初,阿隆索并未在意。
“谁告诉你只能龙族专用?改变里面的一剂药,人类一样可以使用。”
他转过头,与一对涌现复杂的双眸直直撞上。
大概希莱斯内心的情绪太过强烈,即便面上只显露冰山一角,却已然叫阿隆索细细捕捉到。
渐渐的,他收回痛苦,确认一般猛然凑近希莱斯。
他神情剧变,指着胸前吊坠,用病痛与苦药折磨的嗓子,沙哑地问道:“你认识它?”
旋即,阿隆索伸过能够活动的一只胳膊,不顾左边肩膀的疼痛,抓住希莱斯的手,轻而又轻地启唇。
“你认识她?”
希莱斯始终不作口头回应,保持沉默。
因为,他不能确定这是否合适——对于苦苦企盼家人归乡的父子俩,和义无反顾加入绿洲阵营,如今大放异彩的莫妮卡……不,应该叫莫娜了。
一方面,桑切雅家族的两位男性成员才是真正应该拥有知情权的人,他若不说,今后二人仍然会落入痛苦的深渊中;
另一方面,若他就此告知,爱女心切的基蒙领主会不会因逐年趋于频繁的战争,担心远在边境的女儿……从而动用力量,把莫娜强行带回桑栖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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