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伦语气一厉:“空口无凭,你要我如何相信一面之词?”
问了证据,说明眼前龙族有意了解,布洛迪自然乐得拿出证据;要是不问,他连哭都没地方哭,只能等希莱斯秋后算账,人头落地的时候跟着鲜血一起飚出去了。
他把早已准备好的出行人员登记、武器来源登记等簿册递交过去。
“大人您瞧,这是我亲自誊抄的记录,里头全是我和我手下发现的的可疑之处!您若不放心,大可以找文员们核对,内容没有半点儿作假!”
说着,布洛迪为塞伦细细讲解几个引人关注的重点,讲得口若悬河头头是道。如果不是费心思琢磨过,很难如此流畅地分析。
他还偷偷观察着塞伦的神情,见后者越听越严肃,偶尔指着某处向他询问细节,心脏总算是落回原位了。
二人在城墙上呆的时间不长不短,炭盆烧得正旺,飞灰渐渐多了起来,比雪片张扬。
布洛迪自顾自灌口热水,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龙族的侧颜。
今日一趟没白来。
于他而言,最重要的目的是寻求塞伦的保护,证明自己能在灰影继续发挥的、不可替代的价值,进而保下一条命。
能谈妥合作,纯属意外收获:有了骑士团未来总司令的搭档的助力,想必以后行动会更加方便。
但这同时是一种牵制——毕竟要在总司令眼皮子底下做事,他还因为此前的立场、计划、特殊身份等原因招惹上不必要的关注,所以今后需要低调行事。
他能潜伏那么久,对局势的判断肯定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心里门儿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来点热水暖暖胃吗,大人?”卸下重担的布洛迪语调都轻快了不少。
“不了。”
塞伦依旧专注翻阅手中的簿册,时而凝眉,时而若有所思。
真是可惜啊……布洛迪舔舔唇,遗憾心想。
不是为这一口水遗憾,而是替希莱斯和塞伦两位年轻人感到由衷的惋惜。
乱世出豪杰,何况年纪这般轻就如此有作为,实在罕见!
头脑冷静下来再细细回想,塞伦能答应他的请求,原因之一肯定缺不了对灰影的关切和挂心。
他二人有心好好打理灰影,大家其实全看在眼里。放在其他骑士团,实乃难得一见的好军官。
只可惜立场不同……布洛迪摇晃脑袋,似是把热水吹凉,又像无奈摇头。
可惜啊……
塞伦双眸低垂,碧蓝的深处晦暗不明。
布洛迪看不见的角度,他轻轻弯起一侧唇角。
……
喜悦驱散了塞伦的睡意,他甚至还想好好“感谢”一下自己送上门的布洛迪。
今早的大会精彩纷呈,几乎所有与白湖城刺杀一事相关的人,无一不将矛头指向此人身上。
布洛迪当然可以靠装傻骗过其他人,却骗不过他和希莱斯。
因为,事务长黑森的指认就是最好的证据。
黑森险些遇害的那个雪夜,以及白湖城烈焰熊熊、无比混乱的一夜……基本可以确定,主谋就是后勤总管布洛迪!
现在,这位潜伏多年的主谋又多了一个身份:帕特里克家族的次子——阿莱克西专门安插的人手。
根据先前交到手里的簿册来看,能掌握如此详尽的情报,布洛迪应该是个分量不小的内应。
脑海里梳理一遍信息,塞伦几乎第一时间就把经过和想法告知了希莱斯。
笑声在脑海里一圈一圈荡开,听得塞伦后颈发麻,心痒痒。
【命运好会作弄人。】希莱斯感慨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布洛迪拿出重要情报,博得一个活命的机会……】
塞伦加快脚步,想要离脑海里声音的主人更近一些。
【……是个不错的方法,但估计他想破头都弄不明白,孩子怎么直接进了“狼”的嘴里。】
【为什么布洛迪会找上你?】希莱斯问道。
【不知道。】这同样是塞伦疑惑的原因。
他能确定对方不知道自己是德米特里叔叔的联络人,更不可能知道他就是帕特里克家族失踪的幼子。
明眼人都瞧得出,布洛迪的行动无非是想展现自己的价值,寻求避风港。
不愿打草惊蛇,又想合作调查……希莱斯身边的亲信也不止他一人:吉罗德和贡萨洛一样可供选择,怎么看都比龙族搭档合适。
那为什么还要选择他?只是一场单纯的豪赌吗?
【总之——】塞伦离寝房很近了,他没打算把话留到屋里说,【晚饭过后,我会派人查一查布洛迪此前去过哪儿,见过谁。】
最后一抹风雪卷到寝房门前,塞伦刚接近,门像是认出他似的慢慢敞开。
希莱斯没穿外套,毯子紧紧包裹着身躯。短发睡得有些翘,和眼睛一样露出一点迷蒙。
看见来人,希莱斯敞开毯子迎接。
塞伦心头一动,立马冲进屋关上门,直往对方怀里扑。俩人双双摔去床上,床垫和被褥还残留了一些热热的温度,里面满是希莱斯和他的气息。
世间再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了希莱斯的怀抱。
他把头深深埋入对方颈侧,又吸又咬,不顾满身的霜气,脑袋被推也置之不理,一心啃着他的宝石。
从前没有意识到,每一个难以适应的夜晚都有希莱斯陪伴身侧,而正是这份相伴驱散了各种痛苦与煎熬,让他得以安然入眠。
那时候懵懵懂懂地把它当作旅伴契约的效果,回想起来,原来心口的一块位置早已被这人独占。
换谁都没用,只有他,只能是他。
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塞伦睫毛微颤,在蜜色的皮肤上轻轻扫动。
他多希望能一直抱着这个人,哪儿也不去。盛夏时吻他的眼睛,寒冬时钻入暖怀。没有硝烟,没有鲜血,没有痛楚。
但往另一方面想——若没有如今世界的混乱,又要如何才能遇见希莱斯?
或许希莱斯的家人不会再遭遇劫难,一家四口平淡幸福地生活着。而他会成为当地最厉害的猎人,毕竟他天赋高,人也勤奋,一定能把日子经营得越来越好……
自己呢?大概还在某个角落自怨自艾,一心装满对三哥阿莱克西的仇恨报复。
最重要的是,身边没有希莱斯。
思绪的指尖稍微触碰这一可能性,塞伦的胸口便疼得不行。那不是实质性的疼痛,而是一种不受控制的酸涩席卷全身,灵魂不断被挤压、撕扯的苦楚。
他无法数清战火究竟给自己带来多少变化,造成多少创伤。
那些窟窿一般的伤口现在一一由希莱斯填满。一旦离开他,本就愈合不了的伤处只得铺开铺平,晾在那儿,徒留一个坑坑洼洼的躯体和灵魂,恐怕再也缝补不起来……
寒意化成一滩暖融融的水,凌乱的银白发丝好像蒸腾的雾气。
压在身上的一大团冰块终于被捂热一点,希莱斯拥着塞伦好一会儿,想摸摸柔顺的银发。
手刚抬起来,那块许久不说话的绵冰突然张嘴,咬了他一口。
掌边的肉立刻多出一圈牙印,这次的痕迹格外深。
说不疼肯定是假的,希莱斯暗暗腹诽这龙估计又神游天外,想到某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却也生不起气,非常大度且“以德报怨”地轻啄一下塞伦的脸颊。
或许正因一次次类似的心软与纵容,塞伦终于找到一片真正能够获得放松的净土。耍些小性子,释放一点本能,每一个或撒娇、或任性的小小举动都能被接纳、包容。
当然,包容是相互的。
“信烧掉了?”希莱斯轻声问。
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停顿几秒,一边抚摸塞伦脑袋,一边启唇:“虽然事情刻不容缓,但我打算总司令大选之后再派人处理此事。”
回忆着从白湖城取到的信件内容,希莱斯续道。
“想必马可大人也会支持我的选择。先稳定内部,否则灰影真要像沙子一样散开,再想凝聚到一块儿就没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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