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不得不下达更为残酷的命令:为了避免意外发生,龙骑们必须尽快捅穿尸体的心脏。
目睹这一行为的教徒情绪愈发激动,不少人扬声咒骂贡萨洛,喊出最恶毒的诅咒。
之前的感动荡然无存,当然合乎情理了。因为此人非但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而且还是参与弑神使的一员!若不是被控制了,大家巴不得蜂拥而上啖其肉、饮其血!
贡萨洛置若罔闻,仍然笔直地站立,绿眸掠过一具具他曾视为同胞的尸体,麻木地转动着。与战场相仿的熟悉臭味钻入鼻尖,勾起太多难言的回忆。
同样为一派炼狱之景,不同的却是……眼下的结果,永远没法和他撇开关系。
事情即将结束,他能感受到蓄积已久的情绪快要冲破胸腔。
如果希莱斯面临这样的情况,他会怎么做?贡萨洛偏好用这个问题去设想,他知道自己像崇敬当家的兄长一样崇敬希莱斯,因而经常拿类似的问题去思考某些实在难以应付的状况。
他也知道,这是独属于自己的困境。
希莱斯不信神,和吉罗德那个怪人一样。他不可能真正讨厌这两个人,即便他们不相信若神母亲的存在。
正因如此,饶是一贯喜欢采取没头脑的狂暴风格、和他互看不顺眼的吉罗德,兴许能在此事上找到比他更为理性的解决方法,至少可以避免这场灾祸发生。
信他拿到了,主要任务理应已经完成。可除此之外,他执行得一塌糊涂,间接害好多人丢掉性命,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望着这惨绝人寰的景象,贡萨洛不禁拷问自己:你向来想了就去做。你想拯救同胞,于是去做了,然后呢?你失败了。
你总想把善恶剥离,固执地认为消除恶,就能令真善永存世间。
世俗教的司铎说得没错,你太天真了。善与恶生来共生,像连体的婴儿,根植在人世间的每一个物种的体内。
好比那些疯狂的教徒,大多受战争影响,无路可走。所谓追求“新生”,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摆脱尘世的痛苦。
他们仍然有着心软和感动的能力——结果因为愚昧无知被利用,做着伤害无辜他人却不自知的事。
而在诛杀这些人的卫兵眼中,他们只是为名除害,铲除祸害的根源,防止邪|教徒继续影响民众,维护正常秩序。
孰对孰错,又有谁能说清楚呢?
但即便如此,我仍然爱着他们。贡萨洛痛苦地想。
他不会否认自己的爱,就像他向往着善,敬畏着生命,即便它们在由恶和死亡的土壤里孕育、生长而出。
同时,也渴望着同胞们能爱他,所以听到那些恶毒的话语会心痛,会难过,会寒心。
当然,还有渴求原谅。
原谅他的渺小,原谅他作为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会犯错的、力量有限的人。
陷入思绪中的贡萨洛没能立刻觉察出异常,等那活物慢慢靠近,他才注意到脚边伏着一个人。
少年不知何时从坑中爬了出来,两只脚像是都崴了,硬生生靠两条细胳膊拖动身体,缓慢爬到他的腿边。
贡萨洛当即弯下身去,想要用双手接起对方,背着这孩子走。他那么瘦,一定很轻,可以稳稳当当地把他背过好长一段路。
少年只是抓着他的手腕,举起一张染上泥巴和灰尘的脸,用一对红红的眼睛看着他。
“还给我。”他说。
见贡萨洛不回应自己,这一次,少年不再留给对方沉默思考的时间,继续开口。
“把派还给我。”
这句话好似剧毒的药液,迅速侵蚀着贡萨洛的身体,腐蚀成一块圆而巨大的洞。风从洞里灌进灌出,带走内脏,徒留一圈寒冷和酸楚。
旁边有一把匕首,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少年大可以用匕首袭击报复,他不死也伤。
可这只瘦弱的小病羊无视了匕首,选择爬向这个不过施以一两次善意的人,更是欺骗他、甚至可以说冒犯他信仰的人,最后只为了要回他的肉馅派。
贡萨洛明知自己抗拒给出肉馅派,那是少年的心意。收回,意味着他将失去这份纯粹的善意。
但他还是把食物还给了对方,动作违背意志地快,唯恐少年不高兴,愈发恼恨自己。
“对不起。”话音从唇齿间流出,贡萨洛才发觉自己声音有多么颤抖,“原谅我。”
少年坚定地摇头,说出贡萨洛最不愿听到的话:“别说了,我不想听。”
“你也不要道歉。”他紧接着说道。
鼻子堵得难受,大概是之前的土飞进去了。咳几声,揉两下都不见好,少年便放弃了。
手臂全是擦伤,脚腕疼得厉害,他费力地想翻转身体,试图让自己坐起来。在贡萨洛的帮助下,他成功转过一个面。现在仰天|朝上,头差不多靠在贡萨洛跪下来的大腿上。
正要松一口气,少年忽然睁大眼睛,他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和恶心,来势汹涌,这一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受。
他蓦地攥住贡萨洛的袖子,脏手污染了手袖的洁白。
“我不恨你。”他快速道,确认一般又传递了一遍,“我不恨你。”
“贡萨洛!贡萨洛……”少年知晓了贡萨洛的名字,重复地喊着,像唤着家人的名字,他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贡萨洛清晰地看到少年眼底的情绪,有不明所以的慌张,有急切无比的真诚,还有……依恋。
他还来不及感谢少年的宽恕,心头的重石落下,那只干枯的手也跟着一松;少年目无焦距地仰望天空,只瞧得见唇瓣在不停努动,声音越来越弱,变得微不可查。
猛然间,贡萨洛想起对方曾提到过的病情。
没给人反映的时间,少年的肢体开始剧烈抽搐,每一寸肌肉都在擅自痉挛,仿佛恶魔钻入了这具干柴瘦弱的躯体,恶劣地操控着活体人偶。
羊癫疯发作不可能美观,贡萨洛满目担忧地注视着少年,视线不曾移开半秒,揪心于他的状态,心中不断为他祈祷。
可少年的状况越来越奇怪:神情极其痛苦,像完全呼吸不上来,嘴角吐出红白混合的唾沫,直至发作结束。
贡萨洛等了很久,等到远远超出昏迷后,应当恢复意识的时长。
他伸出食指,往人鼻尖底下一探。接着把头靠在胸前,贴着心脏的位置,一直听,一直听……
一行泪水划过太阳穴,滴去少年心脏上。
“不……不要……”贡萨洛哑着声恳求道,“不要这样对我。”
尽管无法逃离病魔的摧残,但他差一点就可以带少年走出泥潭了。
差一点。
贡萨洛抱起男孩,托在自己的怀中。
您听见了吗?他问母亲。他原谅我了。
你看见了吗?他问天空。但我也永远失去了道谢的机会。
少年许是怨他的,直到死亡来临的前一刻。那最后的依恋告诉他,少年也是爱着他的。
贡萨洛的心底深深埋着一个疑问:他琢磨不透自己到底是爱万物本身,还是爱万物身上的纯粹和真善美。
到头来,竟然是这孩子给了他答案。
母亲的包容,不正是将万物视为己出——只有把好或不好的都看清了,才能真正做到一视同仁,继续用爱包容着每一个个体。
爱恨弥合。
对立的,也迟早拥有相融的时刻。
他其实早就懂了,只是不想面对。等他现在愿意面对,却是以一个一辈子都无法填补的遗憾作为代价。
人群逐渐被疏散开,人越来越少,荒芜的大地归于寂静。枯草重新随风飘扬。风也顺手揭开云层幕布,恢复碧空的视野。
开阔的平原之上,跪着一个身穿绿色长袍的男人。
日光把他的浅金长发照得近乎发白,泪痕亦如两条闪耀的缎带。
他怀中的男孩缩进宽大的黑绿斗篷里,一动不动,像躺在襁褓中的婴孩,平静地安眠。
男人侧过头,脸颊贴向男孩的额头。
二人迎接太阳和碧空,相互依偎着,久久不曾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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