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他还没有被说服。原因在于自己。
躺床上不能动算什么事?尽管希莱斯应付马背骑射绰绰有余,可是若能空中作战,有自己帮助配合,他们能解决更多狂沙。
若正面迎上高智狂沙,定然比一个人要轻松许多。
他并非不相信希莱斯的实力,只是高智狂沙谁也没见过,未知的力量才叫人由衷恐惧。
目前人类与龙族掌握的信息中,关于它们的能力,也仅限于把尸体转变成武器。
然后根据死者生前的身手才智,还有尸体完整度,挑选部分变化成智慧狂沙——说不了话,但有一定学习、模仿能力。
其余的统统不了解。
塞伦所担忧的正是这一方面。
除了必要的行动,希莱斯几乎一整天跟塞伦呆在一起。他们一同看书,偶尔交谈几句。
希莱斯体贴入微地照顾,和他分享战术策略。
塞伦明白,希莱斯一定看出了他的焦虑不安,用各式各样的方法向他保证:我会尽可能平安归来。
只要不是百分百,焦躁便一刻也挥之不去。
-
塞伦几乎一夜无眠,他这两天睡得足够多,更不愿回到纷乱诡异的梦境。
心神整夜整夜地拴在希莱斯身上,疯了似的想他。即便曙光降临,才是军队迎战之时。
他甚至幻想有没有什么魔药,像改变发色的法比乌斯药水,能够使他的身体暂时恢复行动——不多,维持到战斗结束就好,他还要稳稳地托着搭档降落。
……果然魔怔了。
于是,当希莱斯一身戎装打开门,他仍有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想象。
希莱斯身披银铠,昏黑的环境中铠甲银光锃亮。他点燃烛台,那坚毅的眉眼霎时由灯光照亮。
他昨晚像是专门去整理了仪容,下巴光洁,容颜恢复少年人的生动朝气。
然而一身宽阔坚实的铠甲却称得他气宇轩昂,有着身经百战的将士那般的喋血和凛然。
鲜血的火热、刀剑的锋利,在他躯体上融合得仿若鱼与水、鸟与天。
希莱斯天生适合戎装。或者说,盔甲才能称得上他。
塞伦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不知道的是,希莱斯的心跳一样很快。
人类抱着头盔,脚步声顿挫有致,来到床前。
“你要走了?”塞伦问。
希莱斯点头回应,搁下头盔,缓慢俯下腰。
以为他要给自己整理床褥,塞伦便没有闪避。他预料错了,希莱斯只是单纯地想凑近他的脸。
“我听基里尔说,龙族征战之前,伴侣会给出征的丈夫献上祝福,保佑家人平安归来。”希莱斯喑哑道。
什么时候有的这回事?
塞伦当真沉思半晌,费力搜寻一番记忆,最终无果。他正想说龙族王国地域广袤,或许不同领地有着不同习俗……
“闭上眼,塞伦。”我自己讨要。
塞伦不明所以,依旧照做了。
克制但紊乱的呼吸喷撒在鼻端,下一瞬,唇上袭来微微的压迫感。很痒,很软。
他脑内有什么东西断了弦。
“对不起,今天冒犯你,可我实在很需要它。”希莱斯声音略带颤抖,“回来我再和你解释。祝福,我收到了……唔。”
希莱斯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眶,塞伦他……主动贴上来,热切地回应着。
眼下,周遭的所有事物都无法阻拦他们用唇舌传递内心。
一些难以言喻的、热烈的、令心绪挤压膨胀,在血液里迅速窜动的东西,最后绵软而和煦地扩散到每一个毛孔中。
他们从未如此酣畅淋漓地感受过这种情绪,像醉生梦死,摔进酒缸里的人。
使二人酩酊大醉的,仅仅是一个吻而已。
直到塞伦无意间牵动伤口,发出一声闷哼,希莱斯才不舍地退开。
俩人的嘴巴都红肿起来,此前从未有过,所以只顾得将满腔愉悦抒发出去,又咬又啃。
“要走了。”希莱斯遗憾地说。
“再亲一下。”塞伦松懈肩膀,躺回去。
希莱斯轻轻啄吻一次。
“不够。”塞伦继续讨要。
“嘴角不算数。”
“再来一下。”
“……”
他们不知道亲吻了多少回,希莱斯忍俊不禁,与塞伦额头抵着额头,低低地笑出声。
二人望向对方时,眼里光点亮了彼此的眸色。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希莱斯认真而虔诚地阖眼,在他的龙族眉间印下一个轻吻。
“我等你凯旋。”他耳畔响起塞伦的声音。
希莱斯拿起头盔,白与灰交融的披风拖曳身后,他几乎是逃离出去的。
塞伦也狼狈地撇开眼。
二人心里清楚,不能再多接触一秒,哪怕给予一个眼神。
——否则,除了对方,心底将容不下战场。
第79章 迎敌
最后一抹深蓝消失天际,色彩注入万物,唯独漏了杂草。
杂草干黄发黑,稀疏且分散,活像一块发丝稀少、光秃秃的脑壳,袒露发根底下平坦的皮肤。
此处视野开阔——极目远眺,前方是绵延葱郁的山脉;而巨大的岩石分布在达扉利河岸边,犹如隆起的骨节。
岩层离河岸较远,位于远方的小山丘上,成为一堵崎岖扭曲的厚屏障。
一只健壮的马腿迈动步伐,踩碎一株杂草。
这儿碎石较少,数百匹战马走得平稳有力。阳光洒落密密麻麻的骑兵身上,他们迎向西边,暂时停下脚步。
一面墨底白框灰月旗,和另一面黄底黑蝎尾旗高高竖立骑兵队列中,两面旗帜微微撩起舞姿,像女人旋转的裙摆。
而最前方,一条白色披风尤为显眼。
骑兵分成十二个矩形阵列,整齐地随行军队伍停留原地。
他们人人包裹黑色或灰色的布,将全身笼罩。
方阵的末尾,几车东西同样用布掩盖。数匹马站立前方,完全不同于战马——它们体型高壮,浑似马中巨人。
零星几道身影从远处渐渐跑回,他们与主将简略交谈,重回队列当中。
斥候刺探来报,敌军已经接近此处,狂沙人数约莫千人有余,接近他们大概总人数的两倍。
光凭数量上来看,己方力量悬殊。好比马可编著书册上写下的那样——决定战斗成败的关键因素,其中便包括兵力。
一方人海碾压,势必会造成另一方相当的损失。一直以来,狂沙就是这样对付“绿洲”。
但是,兵力当中可不止数量。装备、实力和素质也是决定性要素。
最前头的白披风调转方向,他一转身,甲胄随光线照耀,闪烁着不亚于星辰的光芒。
除了两肩与手臂,他上半身的铠甲涂满白釉,如披风一般显眼。
头盔遮蔽了将领的面容,士兵虽然清楚,盔甲之下的人年龄不过十九岁;但他英姿勃发,骑行的动作熟练而利落,全然不似他应有的年纪,毫无稚气,反而有着浑然一体的将领雄风。
胯|下的漆黑骏马从渐渐漫步游走,到小跑起来,穿梭十二个阵列之间。
“诸位——”将领取下头盔,褐色短发随着骑乘微微跳动。
他的声音十分嘹亮,传递到士兵耳中。
“狂沙就在前方,拿起你们手中的弓箭,用你们的勇气和力量贯穿它们的心脏!”
“身后即是家园,你们为亲人而战,为妻女而战,为自己而战,为信仰而战——”
希莱斯策马奔走,黑马的蹄灰扫过每一位整装待发的士兵。
“今日之战,不论生死,你们的事迹都将载入书册,传遍整个大陆——咱们金沉湾的兵,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他举起头盔,振臂一呼:“绿洲万岁!金沉湾万岁!”
骑兵们只觉热血快从面罩中喷涌出来,他们心脏因一席讲话而砰砰跳动。
“绿洲万岁!金沉湾万岁!!!”
“灰影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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