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罗言辞激烈,不安和憋屈一个劲地塞进话里。这些年离开灰影,受到的屈辱,又哪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吐得干净的?
“走吧,走吧——”他摆手,“感谢好意。瞎子再也见不到光,我畏光,更不想再接触它。哪里都容不下废人!”
半驱半赶地把希莱斯二人送出门,彼得罗夫妇原地呆站许久。
塔利亚提起门口两位少年送的一只肥鸡,据说由灰影赠予。
“干吗拒绝呢……”她的叹息在屋子里尤为明显,甚至有点刺耳。
彼得罗刚张嘴,妻子便知晓要说什么,提前打断他的话。
“别跟我说你不相信,扪心自问吧。你无数次告诉我,你信任灰影,就像信任我对你的不离不弃。事到如今,为什么反而退缩了?”
“……”彼得罗比那只鸡还安静。
诚然,他耗费数年光阴,终于接受自己残废的事实。
但他听到褐色身影的少年带来的消息,心口激起的巨浪,无疑为近几年最为汹涌的一次。
“太突然了。”彼得罗的话音轻得仿若呼吸。
他背过身,选择将自己藏匿阴影里。
“我不会接受的,因为那改变不了事实,没用,没用……”
-
彼得罗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触窗台,当某道脚步声渐近,他动作一顿。
“是我!”男人的喊声隔着木门传进屋,没等到回应,又重重敲两下。
“别嚷嚷,吵得很。”彼得罗终于拉开门闩,表情和语气写满嫌弃。
“当我傻呢?”对方十分自然地迈进屋,“装耳朵不好使,其实等我等了很久。”
被战友说中实情,他没底气骂回去,小声咕哝,重新爬回床榻。而战友熟稔地取壶倒水,跟回自己家似的,做起每一件事来无比顺手。
约翰和他一样——从骑士团退役后,便一直在圣雷岛安家度日。两家离得近,联系比较密切。
一旦有空闲,战友时常上他家做客聊天。
最近一段时日,约翰几乎每天找他聊几句,彼得罗总能嗅见战友身上有股特殊的食物气味。
捎来的消息也不例外,总是关于那股味道。
“过阵子,食馆要开张了。”约翰坐到床对面。
彼得罗原以为自己不想了解,一如昨日,抱怨两句战友啰嗦……
可今天不同。
话到嘴边却吐不出口,真实想法背叛了他。
准备得怎么样?他在心里悄悄问。
昏黑的光线掩盖不住约翰的笑容:“你知道的,我在后厨负责揉面,今天差点把面和过头,哈哈。咱们都很忐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但你猜怎么着?今天灰影总司令专门来食馆看望咱们了。”
彼得罗的腰杆不禁往前倾。
“你以为他会给我们说啥宽慰话吗?”约翰摇头,雀跃在词语间跳动,“没有。新任总司令——凯莫伦大人,看着后厨将烤好的面包抬出来,把做好的肉汤呈上桌。”
“他只是坐桌边看着,没打算上手帮助我们。像一个普通的食客。”
“普通……”彼得罗呢喃。
“凯莫伦大人闷头吃东西,全程没多说一个字。面包是我亲手揉的,别的兄弟烤的。我站一旁等啊,指甲抠进肉里,紧张得要命。”
“别卖关子了。”
彼得罗一把伸出手,捞到约翰一只空荡荡的衣袖。
约翰左臂已经没了,用右手轻拍他这位眼睛不好的战友,以作安抚。
“大人一口气吃完所有菜,说:‘菜很美味。开张那天人挤人,记得帮我留个位置。’”
两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
总司令凯莫伦没讲客套话,而是用这样诙谐的方式肯定了大家的努力。彼得罗心头熨帖,更别说当时在场的约翰会有多高兴。
“对了,我好像还没跟你讲过。出点子给咱工作的,是龙骑部队的一个新兵小子。褐色头发,灰眼睛,身板结实长得又俊。听说前阵子刚去过战场,跟其他新兵的眼神确实不一样。”
彼得罗有印象,但他拿不准猜测:当初上门通知他和塔利亚消息的两个新兵,其中一个是褐色头发,一样为龙骑。
“难道不是长官的主意?”他诧异问。
“龙骑将领特地告诉大家,食馆是那小子和他的龙族搭档一起想的办法。而且呀,两个好小子经常抽空帮着处理一些事情。咱们私底下叫他俩小恩人。”
两人又绕着食馆继续唠扯,虽然几乎是约翰一个人碰嘴皮子,彼得罗凝神谛听。
黑暗仿佛将冻结时间,看不见周遭的变化,于是变得漫长、凝固;抑或弹指一挥,如天边坠落的星星,瞬间流逝净尽。
约翰口干舌燥,润过喉咙后,他话锋一转。
“你还在犹豫么?”
我犹豫什么?犹豫好歹得有个摇摆的前提——既然不存在前提,何来迟疑?
彼得罗不答。
“就算不愿去食馆,你的眼睛总不可能一辈子昼伏夜出,不接触光。怕你记不住,我再替塔利亚劝劝你——”
“——你只是碰不得夏天的烈阳,并非丝毫接触不了冬天的昼光。纵使瞧不清事物,稍微沐浴一些不强烈的光线也并无大碍啊!”
约翰深知老兵的脾性,不指望对方一下子听进耳朵。打从加入食馆这些天,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劝彼得罗。
哪怕嘴巴说烂,他也愿意坚持不懈地给后者捎去外界的消息。
管他最后是不是徒劳,只要勾起彼得罗一丝的希望,就值当了。
“比牛还犟。”瞅着默不作声的战友,约翰小声嘀咕。
“屋子再暗,到底藏不住你的心。承认吧,你向往食馆,想尝试做工。”
以往每当这个节点,彼得罗必然会像被鞭子抽到似的跳起来,连踢带踹地把他逐出屋子。当然,他的朋友下手自有轻重。
约翰甚至已经站起身,准备先一步夺门而出。床榻上的老兵却似睡着一般,一动不动,唯独气息不太稳定。
最终,约翰还是“如愿以偿”地遭受一阵拳打脚踢。
他不知道彼得罗不动弹的时候在想什么,不过,这一转变仍然令他惊讶不已。
走到玄关处,他环顾整个屋子。
约翰恍然发现,相较以前,屋里好像没那么暗了?
大概是由黑到灰的改变。
约翰想寻光源,被彼得罗催促着走,只得无奈作罢。
“开业当天,你会来吗?”他最后问。
彼得罗的回答消弭风中。
待友人离开,彼得罗缓步走向窗前。外面的街道依旧是那样嘈杂,他听觉逐年灵敏,愈发觉得刺耳。
他抬起只剩三根指头的手,一点点摸去。
窗扇发出“吱呀”一声尖叫,打开一道缝隙,止于此。
光束形如一只长长的胳膊,探入屋内。
细小的尘粒悠悠飘浮,迎向光明伸出的手。
-
约翰昨晚通知他,今天是食馆开业的日子。
彼得罗耳畔尽是倾盆大雨,凉丝丝的空气和潮湿扑面而来。
家家户户紧闭门窗,雨点肆虐般砸向地面。
靛蓝的天幕下,二人艰难地行走泥泞中;住宅奇异地被拉长,高而昏黑,仿若一棵棵高大的树木,他们在住宅森林里跋涉。
塔利亚拽紧丈夫的胳膊,她担忧得快喘不过气——天空下起瓢泼大雨,她必须看准方向,又得注意脚下的道路。免得他二人迷失街上,以及丈夫不慎摔倒。
另一个令她忧心的事情,则是灰影食馆能不能顺利开张。
毕竟天气可是很影响生意呐……天才蒙蒙亮,若雨水下个没完,街上一个人影都不见,岂不是白忙活了?
“要不我们先回家吧?”她试探提议。
彼得罗的声音却穿透雨幕,坚定不移。
“不回家。”
一定要见证食馆开张,见证和他一样伤残的战友们筹备已久、付出时间和心血的计划。他死死抓住这棵浮木,不论结果成功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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