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包好塞回胸口后,他一抬头,和贡萨洛对上视线,后者又露出在酒馆初遇时候的、那个自己看不懂的目光。
“你为什么加入新生教?”贡萨洛问。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一直在流浪。”少年耸耸肩,表现正常;似乎认为这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口吻反而很轻松,有的只是一点无奈,“没人想找我做工的,他们嫌我年龄太小,没多少力气干活。半年前,我又患上了羊癫疯。”
“他们说,回到母胎是一种新生。不但能获得永生,而且还能拥有无穷的力量,开启全新的生活,不用再活在饥饿、贫困和病魔缠身的痛苦当中。”少年的眸光亮得惊人,尾音含了蜜一样甜。
曾经还在圣雷岛的救济院时,贡萨洛见过一位同样身患羊癫疯的男孩。那位男孩因疾病而缠络在身的自卑、阴郁和悲伤,令他印象尤为深刻。
面前的少年却是将向往袒露在脸上,如同一位绝症病人知晓医治的方法,知道存活的希望,怎么能不开心,怎么能不渴求?
可是,孩子,关于“新生”,你真的知道它背后的含义么?贡萨洛的心口隐隐作痛。
“你对……神使,有了解吗?你有没有见过它们?”
贡萨洛的提问使少年明显一愣,一时半会儿答不出来,他只能这样说道:“我见过变成永生者的信徒,他的模样虽然变得有点可怕,但是一样会行走,能跑,只是不会说话,对神使言听计从。”
从描述中的行为特点判断,那些所谓的“永生者”实际上是被转化成了智慧狂沙。
“见过几个?”贡萨洛追问。
“……一个。”
“其他自愿献祭的人呢,他们去哪儿了,‘永生者’还认得出你们么?”
三个问题接连砸向少年,给人听得懵懵的,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也没有怀疑过这些现象,但他确实没见过其他祭品,所以没办法立马给出回答。
随着引导去思考,隐隐约约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快速从脑内一闪而过,带他来到一扇以前一直紧闭的门前。
眼下,门的缝隙里透出了一点光亮,吸引自己往前走。
可他不敢上前,一种莫大的恐惧支配着他:仿若门内有什么鬼怪,或者一旦打开,就会把恶魔放出来,将他吞得骨肉都不剩。
最终,恐惧胜过好奇,成功令少年放弃思考。
“你问这些干吗……”
“我见过永生者,不止一位。”贡萨洛平静地注视着少年,无端叫少年毛骨悚然,觉得神圣的永生者在他口中不过是一个死物罢了。
“可永生者少之又少,那些外面引起无数人恐慌,像一条发狂的疯狗般不顾一切地攻击、咬断人喉咙的行尸走肉,才是绝大多数。它们由一具具保留心脏的尸骨变化而成。”
少年抿紧唇,对陈述的内容本能地产生恐惧。同时,终于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可惜他没能想明白,只是略带困惑和质询地问:“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知道这些之后,你觉得自己成为祭品会是什么结果,能有仅仅见过一面的‘永生者’那么幸运?为什么你会对教义如此深信不疑,在神使无法确定给你兑现承诺的情况下,深信它们许诺给你的新生?”
“够了!”少年悲鸣似的打断。
他眼中快速蓄满泪水,围在猩红的眼睑边上打转:“不要再问了……求求你。”
“我相信你和其他新教徒一样,只是对教义有很多疑问,其他教徒们管你们叫做怀疑者。我不会像他们那样讨厌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至于你刚才说的所有,我不想弄懂这些东西,你为什么非要逼问呢?了不了解教义和神使又如何,反正现在全家只有我一个活人了,原来信仰的天神不眷顾我,照样患上不治之症,这病也让我活不了几年,横竖都是死,赌一把又怎样嘛!”
热泪终于滚落,少年声音哽咽,说着说着心里愈发委屈,一股脑儿地抱怨。
“这里的好多人都是这样,要么穷到活不下去,要么家人全都死光了,没了生的希望。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到这儿来啊?!大家一直在说日子越来越苦,回到‘母胎’已经是唯一的盼头,怎么连这点愿望都要剥夺……”
少年视线一片模糊,当他用掌心抹开眼泪后,突然发现,身前的男人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男人的绿眸不断涌出眼泪,像雨水滑落叶片,神情哀伤得近乎叫人绝望。
他生怕第一次看到那样浓烈的悲悯。
——比任何一位牧师都要真挚,宛如一位父亲或者母亲怜悯着自己血脉相连的亲骨肉。
慢慢的,少年反而止住了哭泣,心脏周围被注入暖流,尽管身上穿得薄,天气还很冷,却莫名让浑身暖洋洋的。
这是一种奇妙而强大的力量,仿佛只用看着贡萨洛的眼睛,就能渐渐缓解坏情绪,恢复平静。
可更令少年认为神奇的,是刚才对视的一瞬间,竟然觉得世上好像真的还有他的亲人,可以把他视作真正亲密的家人看待。
事实上,贡萨洛的情绪也绝非作假。
他仍然难以自持地哀伤着,心中不知道多少遍吟诵经文,为少年祈祷,为新生教的所有不幸之人祈祷。
天知道他多想把少年拥入怀中。一只善良、心思单纯、误入歧途的羔羊啊……
“对不起,刚才也不是冲你发脾气,好丢人哦。”少年用袖子擦掉眼泪鼻涕,抽抽鼻子,羞赧地别过脸去,“还好我今天就可以解脱啦!”
“……今天?”
“对呀,你不知道吗?昨晚牧师们就在挑选祭品,虽然有点突然,是大半夜叫醒大家通知这件事的。我很幸运被选上了,还好妈妈和神使没有责怪我前些天的糊涂行为。”
少年嘿嘿一笑,动了动藏食物的手。
“早上牧师们给每个祭品发了一个肉馅派!听说永生者不用再进食喝水,但我想着,如果能把好吃的一起带走,等到醒来之后,说不定还能吃呢?不知道永生者吃肉馅派会不会跟现在一个味道……”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贡萨洛心中起疑。
按理说,根据融合派的活动规律,游行和献祭的仪式都是错开日子举行的。方才少年的叙述当中也可以得知,今天的献祭好像准备得比较仓促,临时起意似的决定。
两场仪式同天举办,若说没有任何巧合,贡萨洛决计不会相信。
恰好又是在今日,鼬鼠村的对接人登门来访,要取走一封密信,后来对沃克牧师痛下杀手……难道是打算刻意支开其他信众,给对接人制造灭口的机会?
之前希莱斯交付的信件中,并没有一字一句提到过每次转交密信,就会杀掉牧师以防止消息泄露的先例。
莫非……
贡萨洛立即向厄尔诺传去心声:【计划有变,对接人杀死牧师绝非巧合,我们的行动已经被融合派察觉。他们今天决定举办一场献祭仪式,我很可能没有办法离开。】
【你先带外围的人远离这里,去找城主手下的卫兵长,献祭的具体地点到时候心声汇报。另外,信里的内容我不方便查看,但一定还藏有其他不可告人的重要情报……】
少年自言自语许久,在发觉贡萨洛没有回应,低垂着眉眼似在沉思,他便停止了说话,不想打搅对方。
不多时,楼下传来一片嘈杂喧闹,估计是游行的人回来了。
“走吧,该去集合了。牧师们说,游行结束,就立刻去献祭的地方。”少年一边说,一边走下楼梯,在转角处回头。
“每次咱俩遇见,我都好狼狈。被你救下两次,都没有什么机会报答。”
少年脸上的小雀斑微微一动,扬起一个腼腆的微笑。
“放心,等我成为永生者,一定会记住你,想方设法报答你。”
贡萨洛失语地站在楼梯上方,唇瓣轻轻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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