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躲避审查,工厂特意进购了一台大型印章加工器,挡住了上锁的工作室。
《睡狮》的主人翁是个白皮肤的富态女人,她趴在桌上静谧如睡姿。手边是一杯被老鼠碰翻的葡萄酒,女人嫣红的唇色像滴着淋漓的鲜血,墙纸覆了一层灼目的金箔。
而血迹是喷射状的,或许是利器从女人的后背有心抽离,却无心将死状停留在了这一刻。
这段时间,江彧一看到这幅画,就不可控制地回想起TP杰西。仿佛她就是画中安详的殉道者;而他,就是那只觊觎葡萄酒的老鼠,在水槽和食物残渣边徘徊的目击者。
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
就好像喉咙拟不出人类的语言。
就好像嘴巴被鲜血封黏。
-
由于客单数量实在超出想象,江彧被塞了一小笔加班费后开始了连轴赶工。
每天几乎一睁眼,就得面对这幅血腥的画作,施展笔触,将它描摹得惟妙惟肖。
江彧不得不承认,理解与学习《睡狮》很大程度影响到了他的梦境,他的精神状态。
他梦见夜路,梦见自己疑神疑鬼。
梦见熟悉的道路总是凉飕飕的,天顶上的阴云厚得像要打雷。
久而久之,江彧也养成了一个新习惯。
他越发注重周围环境,也变得越发警惕。
如果环境中出现任何不确定因素,江彧都会下意识避开。
这或许是为他上一次失误做出的补偿,如果那天拒绝回头,尽可能摆脱保镖,也许现在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每一天。
不过,他再也没在回家的路上见过裘世焕那台拉风的跑车,也没听说过TP杰西的消息了,就像石沉大海。当然,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充满了最开始的评价——离奇与巧合。
一个人,一具尸体,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那恶魔般可怖的少年真的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吗?
-
答案是否定的。
当江彧满头是血地从床上跳起来时,鼻血已经止住,胳膊复位,头部的伤势都做了精密的缝合处理,贴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纱布。
从大概面积来看,伤口不是很大,但当时的出血量骇人异常,兴许只要服用一段时间的消炎药,伤势就能慢慢转好。
纱布边缘微微翘起,带有一点黏性。江彧疑惑地将那片纸撕下来,发现那是一个小蝴蝶的贴纸,它的主人看上去富有童心。
江彧拉过枕头垫在背后,费力地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
——裘世焕忽然闯进他的房间,他很惊恐,差点掏出手机报案。
可对方并不介意,甚至多次以语言刺激,就好像少年不只清楚自己是一个伪画艺术家,还知道一些隐藏的内幕。
脚底板蹭过干燥的床单,移动到了冰冷的地板上。
尽管头部的伤势得到了处理,江彧依旧不敢大幅度动作。久坐似乎牵拉到了某根神经,眼前有些眩晕,双腿力量不支。只得放缓速度,慢吞吞地爬下了床。
这个房间留下了太多痕迹,有太多需要处理的东西。
江彧扶着脑袋站了一会。等状况缓和一些,他戴上手套,快速收拾好地上的烟头和当天的床单,头也不回地扔进了焚化袋里。接着,他抬眼看向狼藉一地的客厅,无奈地叹了口气。
江彧咬着牙趴跪下来,挥之不去的酸痛似乎在警告他,他现在只是一个可怜的伤患。但这位伤患别无选择,他只能往烟灰缸与地板喷洒一种没有贴标签的试剂,在出现蓝色反应后又擦上一层漂白粉。
当确认没有别的痕迹遗漏,他立刻将焚化袋扎好口,带上三楼的焚化炉。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江彧重新返回房间。他揉着酸胀的眼睛,一路走到洗手间,近距离观察着脸上的变化。
江彧看到镜中一脸憔悴的自己,又看到洗手池里没洗的雨衣与运动服。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东西?他又有些想不起来了。
该死的酒精,甜美又害人的东西。
镜子里的脸庞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俊朗,比起冷调的灯光,小麦色的肌肤更适合沉浸在暖光之中。五官仿佛一道道浓重的笔触,显得深邃而极具轮廓感。未经打理的棕发朝两边分散,鬓角的几绺留得有些长短不一。
因为失血,他的脸色又灰又白,衬得黑眼圈更重了。
江彧摸了一圈下巴,胡渣跟猫舌头一样舔得他手心微痛。
这样下去可不行。高强度的工作,雪上加霜的伤势,他迟早会垮掉的。
江彧俯身转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覆住面孔,滋润着脸上早已干涸的血迹。
他轻轻扒开眼睑,发现里面的红血丝密得跟蜘蛛网似的。他只能从镜柜后取出一瓶消炎用的滴眼液,分别点在眼睑下方。
江彧闭上眼睛,慢慢等待液滴从结膜慢慢扩散。
——再这样下去,真的要交代了。
要不要把太子爷的行踪卖出去?裘会长叱咤风云那么多年,不共戴天的政敌,少说也有十多个。如果真的成了,自己将得到的岂止是一笔报酬?谁能想到,不痛不痒的出卖,就能换来数不清的财富。
当然,这也只能作为一种假想。
江彧用毛巾草草擦了擦脸,等眼睛的状况再缓和一些,就开始清洗两件脏污不堪的外套。
要真把裘世焕供出来了,在拿到钱之前,他就有可能被人做掉。TP-杰西就是前车之鉴,所以,不能冒这样的风险,他宁愿秘密烂在肚子里。
但这样下去不行。
——要不,找个便宜些的地方搬走?
不现实。
合同还没到期,现在就搬家走人,势必得付上一笔违约金。收回的定金再加上口袋里的现钱,恐怕连合适的胶囊公寓都租不到。
真是……一件顺心事都没有。
他俯身搓洗袖口时,门铃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江彧烦躁地放下手里的活。
“来了来了,别催了。”
说不定又是来送牛奶的。
上天啊,裘世焕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他受够了送奶工歉意的眼神。当然,江彧也矛盾地希望隔壁的房门永远不要打开。他不敢面对财阀的少爷。
江彧扯下一块抹布擦干手上的泡沫,急匆匆地跑去应门。
玄关的门一打开,他整个人都怔愣原地。
有着天使面容的少年拎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满眼期待地望着江彧。
仿佛太阳都沉浸在他的笑容里。
“早上好啊,大叔。你今天起得真早。”
江彧顿时觉得头有点痛。
-
裘世焕带了不少食材过来。
洋葱、泡菜、土豆、五花肉、葱姜蒜和各类作料。
还有两大盒鲜奶。
新鲜的蔬菜和肉类都是别的区才供应的,所以,要是想在19区这种只有压缩饼干、泡面和烤白馒头的地区买到这类物品,恐怕价格都不会便宜。
江彧越来越摸不清他想干什么了。
但是见少年一个人提着这么一袋子东西往桌上摆,江彧都忍不住帮他一把。
“太子爷。”
“嗯?”
“你带这么多东西,敢情不是来慰问伤情的吧?”
“是来关心大叔的——这么说的话,大叔会不会高兴?”
“不来也没事,我一样高兴。”
裘世焕看他一脸敷衍,立马就不开心地撅起了嘴。
不过很快,目光就落在还在眼角细微的擦伤处。
“大叔,这个还没贴上呢。”
“嗯?啊,这样啊。”江彧下意识挡上伤口,“一会儿我去贴个创可贴。”
“锵锵——”一个亮黄色的东西在他鼻尖上碰了一下,“大叔看看这是什么。”
江彧接过来一瞧,发现那是一个橘猫的卡通创可贴。他忽然想起自己脑袋上的纱布,想起那些过于孩子气的贴纸,估计也都是裘世焕的杰作。
真是搞不明白,又是动手揍他,又是替他处理伤口的。
眼前的家伙到底想要什么呢?
没等江彧拆开,裘世焕又一把从他手里抢了回来。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