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
裘昂有些不乐意了。
“江警官现在是在对我的儿子说话?”
“你的儿子?开什么玩笑,你和地上那个都应该在监狱里等死。”江彧咬牙切齿地吼道,“裘昂,因为你的私生子不尽如人意,因为他的叛逆和所作所为超出了你的预期,所以你才想要一个听话的养子,所以你才选中了世焕,难道不是吗?”
裘昂向保镖下达指令。
“把他带下来,我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不管他是死是活,别让他在那儿丢人现眼!”
“我倒要看看了。”裘世焕冷笑着扫视一圈,然后对上了父亲错愕的眼神,“——谁敢?”
江彧的叙述如同审判一般降下。
“——可你似乎没想到这孩子还有一个姐姐,一个想方设法也要留在他身边的姐姐。裘昂,那是他的姐姐,不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跟你和你儿子没有什么不同。她不是你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决定去留的,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你一根根拔掉了天使的羽毛,却还要质问他为什么飞不起来。”
***
风景、静物与肖像画构成了房间的四面高墙。
江彧用床单将失去意识的金佑喆捆了个结实,控制在房间角落。
避免对方从昏迷中苏醒,突然发难。
他拨通报警电话,说明了一下大致状况,然后撑扶墙壁缓缓起身。
纸张上稚嫩的笔触牢牢攥住了他的眼球,绘画者的风格夸张却具有丰富的创意与幻想。
一张水彩绘制的小夜莺躲在金色的画框底下,下方标号是数字“1”。
而画面的右下角,一点细微的痕迹引起了江彧的注意。
他凑近去看,发现那些痕迹像是钢笔用力刻下的,连纸张背面都透出了隐约的字迹。
江彧愣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什么非比寻常的发现后,他迅速找东西将画框破坏,拆下了里面的水彩画。
在画作的背面,有一行钢笔字。
用的是罗马尼亚语。
【如果你看到了这幅画,就意味着我成功了。他们没能处理掉我最后的遗产,他们也没有发现我在画布后留下的一切。我是E,但我不清楚你是谁,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托付你一些事情。倘若你愿意,请按照顺序翻阅下去吧,我不希望这些故事被我带进坟墓里。】
江彧怔愣着拆解了第二个画框。
那是一窝蜷缩着的小猫。
【冬堡孤儿院是阴谋的摇篮,是当权政党将政敌或竞争对手杀死,并将他们的孩子送到孤儿院严格控制起来,借此抢夺财产的一种手段——联邦境内还存在无数个冬堡,它们有着不同的名字,却干着相同的勾当。】
【孤儿院的负责人会将这些失去利用价值的孩子们秘密送给支持者,或者不同阶层的有钱人。孩子们被送到那里,运气好的成为风光满面的养子,运气不好的,可能活不过一个星期。】
【我见过其中一个男孩,他的尸体推到太平间时,浑身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据说死因是心脏骤停,可他看上去像被注射了某种强烈的致幻剂。身上全是瘀伤,我甚至找不到他的舌头。为此我总是惴惴不安,我不希望我的弟弟变成众多尸体中的一员。】
强烈的致幻剂?
江彧的心口忽然涌起一阵诡异的错觉。
是“荞麦”吗?
江彧猛地咬住了嘴唇,他发了疯般将墙上所有的画框砸碎,攥着一张张飘落而下的图画。
在空无一物却多如繁星的画框之下,在圣母浮雕破碎的注视里,他静静跪坐下来,手指颤抖得厉害。
【收养我们的是一名政客。连日的噩梦一直在困扰我,因此我偷偷观察着他。】
【那个人看上去很喜欢我弟弟的眼睛,我想,他可能是来找一个替代品的——但我弟弟很害怕,他年纪太小了,几乎是从有意识的时候开始就待在孤儿院了。所以他很内向,也很胆怯,总像只担惊受怕的小麻雀。】
【因为这样,我抱着他,求那位先生照顾好我的弟弟。他答应了,同时也收养了我。我弟弟很高兴,可我知道,他并不想要我。因为这个人看我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这样也好,至少我能照顾我弟弟,无论他有哪里做得不好,我都可以替他求情,替他请求原谅。你见过我弟弟吗?他真的很漂亮,是我黏人的小天使。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最有成就感的宝贝。】
江彧看着落款的日期,心脏几乎要挣破胸腔。
时隔六年的对话,这个已然死去的女孩在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述说着旧日的过往。
【裘先生对我弟弟很有耐心,尽管他总是因为紧张犯错,可先生没有追究,这一点让我很欣慰。在做完别墅的工作后,我和弟弟也频繁见面,直到一天晚上。裘先生找到我,他警告我——让我最好离我弟弟远一些。】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不能惹先生生气,否则我会被赶出去,我弟弟也会受到牵连。我到处打听,终于从女佣那儿得知了一件事,我弟弟有了新的名字,他叫世焕。】
【慢慢的,先生越来越厌烦我,我想这和我弟弟有关。他一直都在想念我,在孤儿院的那些日子,我们也从未分开。我很想告诉他,不要在意我,不要在先生面前提到我,也不要任性。】
【可他就是一只小小的雏鸟,睁开眼的时候,他见到的就是我。这样幼小的孩子根本离不开我。我依旧无法避免被裘先生所厌恶。他交给我新的工作,打发我离开别墅,来到了红顶山庄,也就是这里。】
【来之前,我听说过一些红顶山庄的故事,它原来的女主人上吊自杀后,山庄作为遗嘱的部分财产,转入了裘先生名下。先生不常来到这里,但我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指令。我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带着我对世焕的想念生活下去。直到有一天,一位女佣找到我,让我在午夜时分前往一处花园。】
【我还想要追问具体的事项,可她拒绝回答,我只能盯着时钟,坐在椅子上又惊又怕。】
【午夜的钟声一响,我便离开了房间。】
【在花园的尽头,我见到一个男孩。他有着黑色头发,蓝色的眼睛。看上去和我弟弟差不多大,可是性格特别糟糕。他对我的脸大肆批评,还夹带着对世焕的不满,我没有反抗,因为我忽然意识到他就是山庄女主人的儿子,同时,也是裘先生的儿子。】
【他要我跪着爬到树后,我照做了。他让我用牙齿咬住一个裹尸袋,我照做了。他强迫我用双手刨出一个土坑,将袋子掩埋进土里,我照做了。】
【——因为他在我的耳边威胁说,如果我有一丝反抗,他就杀了世焕,让我亲自处理他的尸体。】
第57章
持枪者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缓缓步下楼梯,没能得到小主人允许的保镖不敢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带血的身影步步逼近。
他每下一级台阶,伤口都在阵阵抽搐。
不止身体,疼痛在心脏,大脑甚至受伤的咽喉闪电般扩散开来。
江彧注视着裘世焕的脸庞,不可抑制地幻想着画布后的字迹。
她死的时候几岁?十五,或者十六。
这个年纪,本该背着书包放学回家的年纪,她的母亲或许正将胡萝卜切成细丝,打着鸡蛋,咖喱的香味从门缝逸散出来;下班回家的父亲在喝茶,也可能躺在沙发上休憩,电视节目偶尔是新闻,偶尔又是没看完的连续剧;而她可爱又调皮的弟弟坐在电视机前,在父亲腿上一刻不停地爬来爬去,被大人抱起的一瞬咯咯笑着。
明明只要一推开门,她也能融入这幸福之中。
江彧的脑袋像快要裂开一般痛着,又开始了——那些因酗酒而模糊记忆在脑海里不断闪回,可他一点也想不起来,那些旧日的阴影拒绝将整段故事和盘托出。
就在这时,等不及上前的裘世焕迎头扑进他怀里。
他忽然想起第七张画的背后,被人用力刻下的一段文字。
【世焕他啊,其实是个特别爱撒娇的孩子。他虽然有点娇气,有这样那样我说不出来的毛病,但我仍旧希望他能得到幸福。除了我以外,世焕没有从任何人那里得到过爱——我幸福过一段时光,所以无比真切地知道爱对一个孩子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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