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彧重重锤了一下桌子。
“你们他妈连孩子都骗?还是合起伙来骗?告诉我,久屋律师,到底怎么样才能狠下心欺骗一个可怜又绝望的孩子?”
久屋的脸色变得非常糟糕,他无法回答江彧的质问。
只能在对方怒不可遏的注视下垂着头。
“当时我过得很艰难。”他力图解释,“我和我的前情人简的关系被妻子揭发,她要求离婚,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一大笔财产。房子,车,还有我公司的股份。一审的时候我败诉了,这毫无悬念,但我选择了二次上诉。”
“上诉?”江彧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冷笑起来,“结果会有什么改变呢?”
“会的,而且绝对是有利我的方向。因为法官私底下找到了我,他认为败诉将为我带来一笔无法承受的赔偿款,我会被妻子扫地出门,身无分文。所以他愿意帮我赢得二审,只是需要我付出一些代价。”
江彧不得不捏住鼻梁,靠着胸腔的起伏来顺畅呼吸。
“你知道我不会站在你这边的。”
“我知道,江先生,我无法求得任何人的原谅。但为了世焕,我希望你能继续听下去。”
“该死。”江彧唾骂一声,痛苦地按压着眼眶。眼部的胀痛此刻能让他好受一些,“说吧。继续说吧。”
“世焕给我的那些报酬还不够,远远不够。”他说,“所以我想到了,我或许可以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的父亲。”
“你真的这么做了?”
“是的,我背弃了他,我认为对孩子的承诺随时都可以反悔。我向他父亲保证,除了他儿子以外,没有人能输掉官司。作为奖励,我得偿所愿。”
“你和裘昂私下联系,然后在审判时……你。”江彧咽了口唾沫,“你做了什么?”
“我没有出示证据,让法庭因证据不足解散。为了增加可信度,我甚至宣称我的辩护人患有精神疾病。”
律师无法忍受江彧的眼神谴责,抗拒地低下了头。
“因为世焕信任我,崇拜我,他为我整理那些毫不相关的资料,还会陪着我加班到深夜,最后,又把自己搜集到的关键证物交给了我。”
“是什么证物?”
“尸检报告。她死前似乎遭受过性虐待,还有肢体上的虐待。”
“那东西在哪儿?”
“……销毁了,我只有派不上用场的一小部分,抱歉。”
江彧深呼吸。
他真想一拳砸在这家伙脸上。
“继续。”他命令道,“给我继续说。”
“——法庭上,在悬挂着十字架的宗教法庭上,在圣父悲悯而慈世的注视下,他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大人们相互握手,有说有笑,没人关注这个落寞的孩子。”
“世焕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我。江先生,知道吗?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比钻石都耀眼百倍,像是一道吞噬万物的漩涡,总将我牢牢地吸进去。”
“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讨论你有多后悔。”
久屋咬住嘴唇,不忍地揉了揉眉心。
“我知道,所以我觉得你无法接受接下来的一切。”
江彧也不跟他废话。
他扯松衣领,解掉碍事的领带,几乎把桌上的餐具拍到翻面的瞬间——
他站起身,带着满腔的暴戾慢慢倾斜上半身,怒目相视。
“我让你管这种东西了?”
久屋张了张嘴。
“……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欺骗真的能摧毁任何事物。即使他父亲走到他身边,带走了他。直到离开那扇大门,他依旧看着我,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那种错愕的眼神让人无法忍受。”
江彧依旧皱眉盯着他。
律师忽然自嘲地笑了几声。
“世焕以前是个很爱哭的孩子,动不动就要流眼泪。也很黏人,有时候,我会觉得小孩子挺烦,只是他不同于其他孩子的一点就是他足够赏心悦目。”
“只要有他在,我仿佛再也不会被离婚官司所困扰。但世焕不会那样看我了。”
“他被带走后发生什么了?”
面对江彧毫不间断又直截了当的提问,久屋犹豫了片刻,有些说不下去。
“以自闭症康复的名义,裘昂将他秘密送至专门的行为矫正机构。”他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发问者,“在那里……他们对他实施了为期一周的电击治疗。”
-
在他叫不出名字的走廊,有着一扇他叫不出名字的房门。
右上角有着一块刚刚更换过的金属牌,字迹被划得模糊不清。
推开它。
推开这个无光的狭小世界。
没有窗户,墙纸是米色或者更淡一些的基调。
正中固定着一台诊疗床,那张床看上去极度不适,有着太多用以固定四肢的拘束带,从脖子到脚,无一例外。
他叫不出名字的大型仪器被拖到床边,滚轮在光洁的砖面颠簸起来。
数字屏跳动着黯淡的红光,角落里静静地搁置着几近枯萎的盆栽。
除此以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不要。”
他说。
没有人听见。
那些高大的身影来到他身边,有的人蹲下来架起他的胳膊,还有的人抓住他的脚踝。
对成年人来说,孩子的反抗微不足道,他的挣扎不过是延长了疼痛的过程。
男孩被他们抬了起来,像欢庆着某种胜利一般高高举起。
然后,他像只失去翅膀的小鸽子,由一对满是肌肉的胳膊亲自按在诊床之上。
像铁处女内欢愉的受刑,像圣火焚烧殆尽的殉道。
他被迫躺在那儿,如同即将献予德古拉的祭品——拘束带在喉咙的一侧扣紧,仿佛割开气管放了羔羊之血的弯刀,等待着动脉的跳动,等待着魔鬼的亲自降临。
接着是他的肩膀,胸腹部,手臂,然后才轮到下半身。
他们正在为黑夜来客献上一只乖巧听话的羔羊,他动弹不得。
等到男孩的脚趾只能极小幅度的活动时,有人又往他的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看不清,感受不到,牙齿太疼了,嘴角边的皮肤微微撕裂,唾液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有人在他耳边笑着说,这是为了防止矫正过程中他咬断舌头,因为曾经有人在开始时就试图自杀。
他转过头。
舌头将口中的阻塞顶出去一些。
“爸爸,救救我。”
“我不要这样。”
“求你了,不要这样对我。”
“我一定会听话的……”
一种模糊的触感在脸颊上如丝绒般细细抚过。
那可能是手指,也可能是掌心。
“别撒谎。你太不听话了,世焕,你给爸爸添了太多的麻烦。我想,只有给你一点教训,你才能变成一个听话的、理想的孩子。”
“我不要!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这样,不要——”
男孩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
他看着有人手拿电极片靠近,两枚冰冷的小圆片贴上了太阳穴两侧。
他叫不出声,他动弹不得。
他拼命挣扎拼命摇头,拘束带却深深地勒进了脖子。
“爸爸,我怕痛。”
“我会听话的,我真的会听话的,不要,不要……”
嘴巴被重新固定住,悲弱的哭声衰减下去。
没有人能看见那些在身体里流窜的电流,没人知道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矫正过程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父亲认为教训已经足够,直到他彻底失去意识——也许这样会好受些,也许这样他就不必回应父亲的期望。
胸膛如鱼跃般猛然挺起,肌肉强直后便是剧烈的抽搐。
“继续。”
牙齿在坚固的金属颤抖着咬出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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