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通电话是久屋帮忙联络的,他费了好大功夫才从裘世焕嘴里问到事务所号码,这才联系了能帮上忙的人。
当三个人心急火燎的出现在走廊里,久屋差点没被冲上前的余三海撞倒。
老法医急着朝病房张望。
“江先生已经脱离危险了,被送来的时候意识也正清醒,不必担心。”久屋耐心地解释,“他的伤主要是肋骨骨折,索性没有伤及脏器。除此之外,医生说他还有些中度脑震荡……”
听完大致描述,余三海总算缓过一口气。
他用力擦去额头的汗珠,在长椅上如释重负的想要坐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起身。
“你就是电话里的久屋?”余三海向他伸出手去,连咽唾沫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谢谢啊,真的太感谢你了。要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给朋友交代。”
“不用谢我。”久屋避开他的手掌,礼貌地鞠了一躬,“如果不是送医及时,医护人员竭力抢救,我想自己也没有资格与你邀功。”
余三海收回手,尴尬地挠着后脑勺。
“哎,也不用这样。”
“因为这件事情确实和我无关。”久屋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一道身影。这些访问者到来以后,裘世焕好像特意想避开什么一样,不自然的从病房门前走开了,“和那孩子聊聊吧。我看得出来,你们之间或许有什么过节,但那孩子本性并不坏……”他欲言又止,不住地嗫嚅起嘴唇,“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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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你所描述的情况很复杂。”久屋按下了录音笔的暂停按钮,用食指扣了扣桌面,“家事法庭或许难以认可这些模糊的证词。但我会努力让他们信服。”
“我能帮忙吗?”
金发男孩趴在他胳膊边,短裤下的膝盖在一张小板凳上跪得通红。
半边脸颊贴着手肘,他侧着身子,满眼期待地望着律师。
“嗯,只要你不中途放弃。”久屋没有停止书写。
“中途放弃?”
“我是指放弃这场诉讼。”他转了几下钢笔,直至找到继续下一段的灵感,“我遇到过很多孩子,他们似乎把法庭当成撤回消息一样简单。有的想要控诉自己的死对头,有的也会像你这样,因为一点小毛小病就想要起诉自己的父母,或许这都只是他们臆想出来的借口。只要推开律师这扇门,总是有些威慑力的。”
男孩气鼓鼓地说:“这不是借口,我说的都是真的。”
“也许吧。”久屋嘟囔着,“看在费用的份上,我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小朋友委屈地盯着桌上厚厚的活页纸,希望将律师的注意力拉回正题一些。
“久屋律师,你在忙什么?”
“一场离婚官司。细节不能和你透露,属于个人隐私。”
“哦哦。”男孩识趣地别过脑袋,瞟了一眼书柜上排得满满当当的精装书籍,“当律师得读这么多书吗?”
“这取决于读者自己。”
“久屋律师,大家都说你很厉害。你能帮我赢得这场诉讼吗?”
“当然。”久屋没有看他,“我永远不会让自己面子太难堪。”
“好厉害。”男孩期待地拍拍手,“久屋律师,我能当你的助手吗?我是说暂时的。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其他官司的内容,我可以回避。因为我想多了解一下我姐姐那场官司的进度。”
久屋没有回答他。
这也是他第一次放下钢笔,第一次摘下眼镜,拿正眼瞧着对方。
眼前确实有一个讨人喜欢又倔强的小男孩,他金发碧眼,天生招人喜欢,像一束别在西服口袋的玫瑰,沾着露水却划去了茎身的刺。
“你可以留下。”他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但前提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许过问,都必须乖乖听我的话。现在,出去吧,我有一通重要的电话要打。”
“嗯。”男孩对他招招手,跳下椅子礼貌地带上了门,目光崇拜,“久屋律师,忙完了一定要叫我哦。我不会乱跑,也不会给你添乱的,我保证。祝你工作顺利。”
直到办公间的门彻底关闭,久屋也没有从厚重的资料本里抬起头。
他撑着下巴思索片刻,熟练的在座机上按下几个按钮,拨通了一个号码。
“简,亲爱的。帮我查查,我的离婚赔偿款还差多少才能补齐。我会二次上诉的,别担心,但在这之前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我会让我们的利益最大化,等着我的消息吧。”
***
“你真应该告诉我们,这样我们来得才不会太迟。”瓦伦蒂娜小心地抓着裘世焕受伤的胳膊,心疼不已,她剥开一颗奶糖的包装,塞到小朋友嘴里,“我给你带了一袋子糖,要是疼就吃一点。”
裘世焕用舌头将糖果拨到一边去。
“不会疼。吃了止痛药。”
“那就更要休息了。”瓦伦蒂娜认真地劝慰,“不好好休息,伤口又怎么能快点好?再吃几粒糖就去刷个牙准备睡觉吧。护士说给你留了个单人间,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和余来做,等江意识恢复了,我第一个来叫醒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哄我?”
“对我来说,你就是小孩子。”瓦伦蒂娜笑了笑,“我知道你累坏了,但现在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当然,你一定也不想让江一醒来就为你的事担惊受怕。”
裘世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哥哥,去休息会儿吧。”李元夕也紧张的上前一步,“你脸色特别不好。”
裘世焕沉默着,似乎是某种变相的认同。
“先别着急。”余三海的挽留从不远处传来,顺利地加入了三个人之间的谈话。他向着静立不动的裘世焕而来,“我想和你谈谈。”
“余?”
“这和你没关系,瓦伦蒂娜。”余三海示意对方不要阻拦,“不用劝我。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好吧,我会说服自己相信你是个有方寸的人。”
不给对方留任何余地,裘世焕很是冷淡地掉头离开。
他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从人们之中穿过仿佛拨开一团没有实体的空气一般轻巧。
余三海立马追了上去。
“我让你等等。我有话和你说,当然,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在你的单人间里。”
裘世焕没有回头。
“我知道你现在没这个心情。”余三海还是在他身后不依不饶,“但现在小江已经脱离了危险,所以,作为他的长辈,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裘世焕态度冷淡地拉开单间房门。
“保持现状不好吗?……坏脾气大叔,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看在大叔的面子上,现在的局面难道还不有趣吗?为什么一定要打破游戏规则。”
“我们互相厌恶不是全部的原因。”
余三海跟着他进了房间。很难想象,老法医之前还对与少年共处一室感到畏惧与恼火。可现在,他居然迫不及待进入到对方的私人空间。
身后的门刚关上,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适应黑暗,余三海忽然觉得自己的咽喉猛地泛起一股压力,他想也没想过这居然是手指的力量。
那股劲道简直不容置喙,像缠绕猎物的巨蟒一般寸寸绞紧,甚至将自己徒手提起,双脚腾空。
少年睁大瞳眸,眼睛深处困惑又不解。
他的视线异常冷酷,向来薄情寡义的嘴唇,淡淡地吐出轻蔑的字句。
“为什么我不能直接切掉你的舌头呢?这样起码会安静一些。我可不想听坏脾气大叔无聊的解释。”
“我没在解释,我也不会向你道歉。”余三海奋力挣扎,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勒断气了,“我们没必要保持和平,也没必要互相理解。在这件事过去以后,我想我或许会找个地方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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