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桌椅也古朴而牢固,头顶悬着栅格样式的暖灯。
“要吃点什么?”久屋将服务生手里的菜单递给裘世焕。
“嗯……当然是烤鸭了,尽管我不知道长什么样,但大叔说是叫这个。它的图片看起来很诱人,我和它看对眼啦。”他扭头看向服务生,笑着歪了歪脑袋,“阿姨,我想要一整只。大叔也可以来一只……”
“行了,就你挑食的程度,真能吃下一整只还不嫌腻?”
江彧拳心抵着脸,用拇指微微支托起下巴,看着小朋友信誓旦旦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他伸手刮去对方嘴角的不悦。
“别哭丧着脸。我跟你说真的,小馋猫。”
裘世焕哼了一声。
“大叔捏我屁股还不给我吃东西,我记住了。”
“哎,你别乱讲话啊。”江彧捏住对方的鼻子,等到小朋友拍拍他的胳膊才放开,“自己说话不当心,还老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这么坏的小孩子,哪里才能找到啊?”
裘世焕对他吐了吐舌头。
“你还可以点些别的东西。”久屋看着嬉笑打闹的两个人,说,“不然会饿肚子。”
“哦,那就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裘世焕看也不看他,随手翻了一页,在菜单上乱指一气。貌似觉得还不过瘾,特意笑着补充,“全都来一份吧。”
服务生有些傻眼,拿着点单器支支吾吾。
“是全都要来一份吗?”
江彧知道裘世焕要给予肯定的答复,连忙凑过去在他耳边低语。
“这样不行,小朋友。就算再怎么耍脾气,再怎么讨厌你对面的人,在食物问题上也不能太铺张浪费,做个取自己所需的好孩子,好不好?”
裘世焕撇撇嘴,没有回应。
见那道利落的断眉与眉头越皱越近,江彧心知小朋友除了想给久屋难堪,还有的就是青春期那层逆反心理作祟。
这个年纪的小孩越这样,大人的态度就越不能强硬。
于是他放低音量,柔声劝导。
“小馋猫,我问你几个问题啊,你要如实回答。”
“嗯。”
“如果真的全都点一份,几十道菜,你会吃吗?久屋律师会吃吗?”
少年张了张嘴,有些答不上来。
“到头来还不是我来收拾残局?况且你又不是什么大胃王,只是单纯嘴馋而已,早点认清现实吧。”
“总觉得大叔是在冷嘲热讽。不开心。”裘世焕嘟囔起来,“算了,就听大叔的吧。我要这边这个整只烤鸭——”
“一份吗?”
服务生礼貌地俯下身。
裘世焕满眼期待地看了看江彧。
江彧摇摇头。
少年心情低落地扁扁嘴。
“一份吧。”
修长的手指点着图片,一页一页滑动。
“啊,南瓜糊,我要一份这个!”
“还有甜点。唔嗯,甜点的话就慕斯和松露蛋糕吧。”他高兴地指向蓝莓冰激凌,“再来一份这个!”
服务生默默记录下他的一切要求。
“请问鸭架想怎么做?”
久屋说着,将菜单递还给对方。
“汤吧。不用着急,先上些甜点就好。”
江彧坐直身体。
“真是不好意思啊,一顿饭的事,没想到还得劳久屋律师破费。”
“哪里的话。”久屋看了眼腕表,“江先生这些日子照顾世焕,理应得到我的尊重与感激。”
江彧低头喝茶的间隙,冰激凌已经送到桌边。
裘世焕高兴地接过玻璃碗,兴致勃勃地挖了一勺。
“他父亲也说过同样的话。”江彧递给小朋友一张纸巾,“但结果可想而知。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所以,久屋律师的尊重与感激,我有些不敢担待。”
“江先生似乎对我有些敌意,倒也不奇怪。”久屋没有辩解,耐心地晃动着茶盏里的龙井,“世焕如此不信任我。从根本上讲,江先生确实应该提防我一些。”
江彧看着杯中倒影。
“既然我该防着久屋律师,又为什么约我们在这里?”
久屋啜饮茶水,没能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慢悠悠地仰起头,朝着店中心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江彧看一眼电视机。
后者将信将疑地顺着那道目光过去,余光扫到一则访谈新闻。
访谈的一方正是金佑喆。
江彧下意识举起茶杯,掩饰着眼底非同寻常的波动。
-
【你为什么杀人。】
女记者问道。
这个比上一次见到落魄许多的男人被拘束带牢牢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他身形魁梧,充血的眼球异常可怖地俯视过来,他喃喃自语。
【因为我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他们在密谋。我觉得他们想杀了我,不,他们一定是想杀了我。】
女记者像是没想到自己能得到这样的回答,继续试探道:【你受到过这些密谋的伤害吗?】
金佑喆低下头,沉默了一小会儿。
【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他们绝不会得逞。所以在开始以前,我必须要让他们的声音消失。】
【所以你是出于恐惧杀人。】
【恐惧?不,不是这样。】金佑喆面无表情,【是自我保护。我需要保护我自己。】
【为什么你觉得需要保护自己?】
【他们要杀了我。】他还是死死咬着这个离奇的借口,【这难道不是人类的本能吗?一种从基因上就遗留下来的诅咒,为了保护自己,杀掉别人,这不是再合理不过吗?】
女记者有些不自然地夹紧双腿。
【哦,好吧……你听到的都是什么样的声音?】
【一些让人愤怒,让人不甘的话语。每个人都在说话,不停地说话。你也是,你也非常、非常地藐视我。】男人似乎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他十指交握,微微倾身,【——我想你在说的是‘杀人犯’。啊,没错,我没听错,你又开始嘀咕了。你根本不想知道我听见了什么,这只不过是逢场作戏。】
女记者抱住一边的胳膊,哆嗦着将话筒递上前去。
【有尝试过治疗吗?】
【治疗?我又没什么问题,为什么需要治疗?】
【因为这难免会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尤其是这种强烈的不信任感。】
【我不需要治疗。】金佑喆笃定地说,【知道我的上一任医生吗?我不认识他,我对他的脸感到陌生,但他们都叫他‘主治医生’。他想杀了我,他每一次都亲自将慢性毒药注射到我的血管里,还用这样的带子绑着我。】
他猛地扯了几下拘束带,固定在地上的凳子咣当作响。
【当我钳碎他喉咙的时候,我知道,我听见窃听器从那家伙的骨头里传来一阵碎裂声……他一定不是医生,他只是奉命来杀死我。】
【有人认为。】女记者咽了口唾沫,【你杀的那些人不止是出于心理原因,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的。】
金佑喆无声地抬起头。
【是她们的错,她们不该发出这些声音。她们活该,她们理应闭嘴。】
-
疯狂的访谈终于到此结束了。
江彧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久屋律师身上。
双方都在用眼前的食物彼此拉锯,江彧分别拣了一筷子冒油的酥脆鸭皮,几片紧致的瘦肉,将黄瓜条与葱丝包入薄饼,均匀地淋上酱汁。
还没等东西送到嘴里,就被聚到唇边的气息一口吞抢。
“大叔,好好吃。”裘世焕踢腾双腿,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他坐直身体,伸手指了指烤鸭,“就是像那样摊开来,然后夹东西吃吗?”
江彧无可奈何地擦去他嘴角的甜酱,手指的力道不大,却恰好抹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红痕。
“对,你可以自己试试,还有啊,不许再从我嘴里抢东西吃了。”
裘世焕撇撇嘴,只好跟着他的动作在手心摊开薄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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