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往旁边躲了躲,不再隔着镂空的花砖往里偷看。
“太华!”刚才的声音又喊了起来,“师父喊你过去!”
武生懒懒的应了一声,将手里的道具刀挽了一个刀花,朝着主屋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身上只穿着薄衫,却好像不会冷似的,走路的姿势随意又洒脱。与台阶上那个裹着厚斗篷,却依然缩成一团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司空忽然意识到这个太华并不单纯只是一个艺人,他很可能是一个真正的武者。
太华走上台阶,懒洋洋地推开少年身后的房门走了进去。
少年站在房门口,有些着急地跺了跺脚,“师父喊你过去!”
太华在镜子前面坐了下来,微微侧过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铜镜中的自己。
镜面光滑,泛着柔和的暖光,让映在镜面上的面容也染上了几分温暖的生气。太华换了一个角度,望着镜中人,微微一笑。
“什么事?”他头也不回的问门口的少年。
“师傅没说。”少年咽了口口水,有些畏惧的看着他,“太……师兄,你赶快过去吧。”
太华懒洋洋地站了起来,从旁边的椅背上拿起一件素色的棉袍裹在身上,微垂着头从少年的身旁走过。
少年搓了搓手背,手忙脚乱地跑开了。
太华慢条斯理的从廊檐下走过,耳畔是各种嘈杂的声音,连风里都带着脂粉的腻香。他眼里露出有些厌烦的神色。
有师兄弟抬着道具箱从他身旁经过,脸上都带着一点儿畏惧的表情,规规矩矩的喊他,“师兄。”
太华点点头,面无表情的从他们身旁经过,停在了主屋的门外。
同一时间,司空猫着腰从屋后的窗下爬了过去,谨慎地停在了主屋的窗外。
拜寒冷的天气所赐,所有的窗户都是阖上的,偶尔路过几间燃着火盆的房间,窗扇也只是敞着一条缝隙,用来散一散房里的炭气。再加上各处嘈杂,这些条件都在无形中给司空打了掩护。
所有的房间都有人声,唯有主屋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一两声咳嗽。
这是一个上了年岁的男性的声音。
司空觉得他很可能就是华云班的班主林华云。
司空听到了叩门声。
他知道太华会进来,然后他们或许会说些什么。假如他的判断是准确的,太华真的是一个武者,那他这样躲在窗下就是非常不安全的。
在讨论秘密之前,稍有些警觉心的人都会推开窗看一看外面。
司空抬头扫一眼头顶上方探出的屋檐,借助轻盈的一个助跑,手脚灵巧地攀着墙壁窜上了屋檐。
从房屋的侧面看过去,屋顶是人字形的,从中间屋脊的最高点向两侧滑下,搭在墙壁的上方,在那里形成一个三角形的阴影,然后继续向外挑出去,形成一处可以挡雨挡雪的屋檐。
司空此刻就脸朝下攀附在屋檐下方的横木上,他的后背几乎紧贴着屋顶的木梁,手脚也都攀在木梁上。脸颊旁边就是一个空了的燕子窝。即使是在这样的腊月天里,这个空着的燕子窝也散发出一种很有存在感的味道:干草的气息、以及禽类特有的腥气。
司空闭上眼,在心里喃喃嘀咕的哼了一句,“小燕子,穿花衣……”
房间里的男人压着嗓子咳嗽了两声,“进来吧。”
开门的声音传来,司空甚至感觉到了气流轻微的震荡,但他并没有听到脚步声。然后一个清亮的男声响了起来,“师父让人喊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老人咳嗽起来,压抑着的声音,仿佛他的胸腔已经透了风。
有脚步声走了过来,窗扇发出轻微的“吱呀”,从里面推开了。
司空再一次屏住了呼吸。
窗外是一片安静的庭院,玲珑的假山石、干枯的一丛竹子,以及连成一片的桃树。干枯的树枝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这里没有人走动,树下积雪还在,顺着坡地的起伏,呈现出圆滑流畅的线条感。它又是蓬松的,给人一种柔软又有弹性的错觉,让人很想走过去按一按,看看被按下的地方会不会直接弹起来。
不远处有凌乱的乐声传来,反而更显得小院里安静的近乎死寂。
两个人走到了窗边,淡漠的视线扫过院中的一草一木。
司空收回了视线。他知道有些人对别人的视线是格外敏感的。这个太华,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非常敏锐的厉害角色。
“你这个孩子,总是这么不听话。说好的时间,谁还会赖着你不成?”这是老人的声音。
太华嗤的一笑,“那师父现在是什么意思?”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我好歹也是带你一场,当然不希望你跟他翻脸。再说,现在情况有变,也不是他要故意刁难你。”
太华的声音淡淡的,“我现在不走,怕是真的走不了了。”
“可是公主……”
“你以为真有事的时候,那个贱人会伸手拉我一把?”太华冷笑,“别做梦了。她巴不得亲手把我捆好了交出去呢。”
老人又叹,“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你再等等。”
“我倒是觉得已经到时候了,”太华的声音有些吊儿郎当的,“靠人不如靠己啊,师父。”
老人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咳嗽。
窗内伸出一双手,将窗扇捞了回去,关好。
这是一双年轻男人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明明是很轻松的动作,也带出了一种克制的、极为有力的感觉。
这是太华的手。
司空在分析刚才听到的内容。
太华似乎是想走的,有可能是离开西京城,也有可能只是离开公主府。但他的师父并不赞同。他们与永平公主之间的交情似乎也很一般,至于老人说的“不希望与他翻脸”说的是不是华云班的旧主子赵玉,一时间还不好判断。
“师父,你稍等一会儿,”太华的声音稍稍轻快了一些,“我有个极重要的东西要拿给你看。这可关系到你我的生死。”
说完他也不等师父再说什么就急匆匆地开门出去了。
司空也在琢磨,太华会拿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这样的思索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藏在房檐下的司空很快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像一只灵巧的小蝙蝠似的,脚尖勾着房梁,从房檐下倒挂下来。
几乎就在他垂挂下来的同时,一支利箭泛着银光,笃的一声射中了他刚才藏身的木梁。
司空落地,猫着腰跃下了屋后的台阶,一头扎进了假山石的后面。
第二支箭紧擦着他的小腿射中了假山石,在上面撞出一声令人心跳加速的钝响。
紧接着是第三支箭。
迅疾如电的箭矢从司空抬起的手臂下方飞过,没入了竹丛里。
司空觉得自己的听力已经被延伸到了极限,每一个细胞都在全神贯注的捕捉空气中传来的最细微的振动。
第四支箭几乎紧追着司空的脚步而来,咻的一声没入了积雪之中。而被它瞄准的那个目标则如一只灵巧的狸猫一般,从雪坡上滚了下去。
雪坡后面是一道将近两米宽的水渠,水渠的对岸就是隔壁院子的院墙。
太华手持弓箭,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月色清冷,月下的白衣武生扮相风流,俊俏得宛如雪夜里幻化的精怪。然而在他的顾盼之间,那双仿佛潋滟了春光的眸子里却泛着逼人的杀意。
司空也终于反应过来太华刚才那句“有重要的东西要给师父看”,分明就是故意说出来骗他的。
太华已经察觉了屋外有人,又不想惊动了他,所以故意说一句要命的话,好让他安安稳稳的继续留在原地。
司空暗暗磨牙。
他还是大意了。
太华谨慎地朝着雪坡靠近。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从坡后飞了起来,黑漆漆的一团,飞起来的时候还有扑啦啦的声音,仿佛衣襟带风。
太华的神经正紧张,眼皮微微一挑,想也没想就放出一箭,将这个黑乎乎的东西给射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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