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为了求财。
凤随带着手下走到床榻旁边,见春娘子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安安静静地趴在被褥上,脑袋却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偏向一旁。
司空伸出右手在她颈后比划了一下,头也不抬的对凤随说:“春娘子白天刚受过刑,腰臀伤处敷了药膏,只能俯卧入睡。颈部是被人干脆利落地一把捏断,从留下的痕迹来看,凶手当是男性。这里还有一个拇指留下的印痕。这样的伤,我和原礼兄也能做到。”
陈原礼也学着他的样子,凑过去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对司空的分析表示赞同。
“一击毙命,干脆利落。”陈原礼说:“这样的手法更像是军人或者专业的杀手所为。”
正在这时,就听门外衙役来报,说隔壁的邻居家也出了事,听说大理寺的大人在这里查案,跑来报案了。
凤随连忙让人进来。
凶案现场不便让人随意出入,凤随就带着人从屋里迎了出来。不多时就见一位老仆被衙役引进了跨院,颤颤巍巍地朝着凤随跪下,口称大人,说自己家里也出了命案。
他所说的就是左邻的桑宅。家中平时只有他们老夫妻看守院落,半月前主人安置了一位小娘子在内院里,又买了两个手脚勤快的小丫鬟服侍她。
今日一早,这老仆正在门口看顾家的热闹,就听内院里小丫鬟狼哭鬼嚎地跑了出来,说小娘子被人害死了。
老仆夫妇俩原本就很少进内院,自从这位小娘子住进来,更是严守门户,有什么事儿都是老婆子进去找丫鬟传话,老婆子也没有亲眼见过这小娘子的面儿。
于是,夫妻俩都有些傻眼。
既然出了命案,凤随自然要带着人亲自去现场看看。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那老仆,“你家主人呢?”
老仆夫妇俩都没见过内院的小娘子,如今死了人,自然要把主人喊过来辨认。
老仆就苦着脸说家里人手不多,听说邻居家有公差在查案子,先跑过来报案,主家那边,打算报了案再过去请人。
凤随见他上了年岁,又因为事出突然吓得够呛,也不想让他再来回跑了,就问清他主家是什么人,住在哪里,让衙役过去传话。
这一问才知道原来老仆所说的主家,是城里开纸坊的富户桑家。
时下南地多用竹纸,北地多用桑皮纸。
这桑家就是西京城里做纸画生意的最大的商户。他家的招牌就是桑皮纸,尤其是一等的桑皮纸,细韧莹白,隐含香气,很受文人雅士们的追捧。
“桑家做纸是祖传的手艺,桑家的祖籍是在相州,到了现任当家人的祖爷爷一辈,举家迁来了西京。”
陈原礼从接到顾娘子报案,就安排人手打听顾宅的左邻右舍,此刻便解说的十分从容,“桑家在十里镇、太平镇都有自己的作坊。城里也开着好几家铺子,安平街上最大的那家纸画铺子就是桑家的买卖。”
司空也说:“昌平街上也有他家的两间铺子。”
只不过昌平街附近住的都是平民,在那里开铺子走的也是平民路线,一二等的桑皮纸就比较少一些,多是三四等的书画纸和老百姓日常会用到的草纸。
在司空的前世,桑皮纸被称为人类文明的活化石,是国家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它质地柔韧,吸水性强,且不易断裂。如果墨汁好,书写的文字千百年也不会褪色,更不会被虫蚀。
乾隆时期有名的高丽纸,就是桑树皮制成的。
不过以前的司空对于书法绘画都没有太大的兴趣,只知道这样一门传统的手工技艺快要失传了,心中觉得十分惋惜。
直到重生于这个时代,在智云大师和其他师父们的指导下读书习字,这才对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有了一定的了解。
当然了,受经济条件的限制,一二等的桑皮纸,司空是用不起的,但只是普通的书写纸张,也已经让他有大开眼界之感——曾经的快要失传的艺术,在这个时代,也只是随处可见的日常用品。
“他们家的纸做的不错,四等的书写纸也好用得很……”司空小声跟凤随嘀咕,“草纸也比别人家的更厚实柔韧。”
凤随,“……”
凤随就想起了他那个袖袋里随时揣着草纸的习惯了。
司空注意到凤随颇为无语的表情,也想起了上次掏出草纸包裹碎银那件事,忍不住凑到近处悄悄问他,“不知大人可查出了那两块碎银子的来历?”
凤随就觉得谈论草纸什么的会有些尴尬,但若是讨论案情,这就很正常了。
他端着一本正经的表情对他说:“碎银子是福莲县主身边的丫鬟赏出去的。带走乔颖儿一事,本来就是她与乔晖两人合力而为。”
司空点点头,暗想还好苏琳如今自由了。
陈原礼见他们又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便咳嗽了两声,带了些警告意味儿的瞪了司空一眼:又随便插嘴,打断别人的叙述!
司空不好意思的一笑,示意他继续说。
陈原礼就问桑家的老仆,“桑家的宅子不是在安平街后面的青石巷吗?这里的宅子是谁的?”
老仆忙说:“是二郎的。”
陈原礼就对凤随说:“桑家两位郎君,桑大郎是桑掌柜的前妻所出,桑二郎是如今的桑娘子所出。听说两位郎君都已经接手家里的生意了,很是能干。”
时间有限,陈原礼也只打听到了这么多消息。他以前也曾听别人影影绰绰的说过几句桑家的闲话,仿佛是两位郎君之间的关系不大融洽,不过这些都只是流言,真假不知,这个时候不适合讲这些。
“二郎的私宅?”凤随的两道浓眉就皱了起来。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出了事的小娘子就是二郎偷偷养的外室?!
第53章 桑二郎
凤随安排了衙役去桑家喊人,自己带着属下去了隔壁桑宅。
一进门他就愣住了。
原来这两家的宅子结构一样不说,布置的也是大同小异。
尤其是顾家的西跨院,与桑家的东跨院只有一道院墙隔开,院中又都种着几株上了年头的老梅树,粗粗一看,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凤随这样一个讲究证据的人,也油然生出一种“杀手别是因为天黑走错了门,所以误杀了其中的某一个”这样的疑惑。
正屋的门半开着,两个小丫鬟神色张皇地站在台阶下,看见身穿公服的人从院外走进来,仿佛看见救星似的,竟一起哭了起来。
跟在凤随身后的老仆忙喝道:“都住嘴!鬼哭狼嚎的做什么?!”
别看他在公差面前也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到了两个小丫头面前就自然而然地端起了长者的架势。
两个小丫鬟憋着不敢再哭,眼巴巴地跪下行礼。
“起来吧,”凤随见她们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估计以前也没有遇到过这样吓人的事情,神色就温和了下来,“你们守在外面,等本官勘验过现场,再找你们问话。”
两个小丫鬟哆哆嗦嗦的,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站在那里掉眼泪。
凤随就带着人直接进了正屋。
屋内的结构也与顾娘子家相仿,只是布置的更加精细些,内室的床帐被褥都是上好的绸缎,绣着喜鹊登梅的纹样,显得既精细又喜庆。比起顾家客院里的素净,多了几分富贵旖旎之意,更像是有钱人家的女眷居住的地方。
老仆口中的那位小娘子就倒在床上,不是春娘子那种安稳的睡姿,而是歪歪斜斜地扑倒在了床上,脑袋几乎撞到了床铺靠墙一侧的床栏,两条小腿却还悬在床外,一只脚上穿着粉色的软底绣鞋,另一只脚却是光着的,绣鞋被甩到了卧房的中央。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身后,身上穿着的是樱草色的寝衣,像是已经睡下之后又被什么事惊动了,却还来不及换上外衣。
即使这会儿仵作还没有验尸,他们也都看出这位小娘子的死因与春娘子是一样的。但她显然是见到了杀害她的那个人,眼睛大张着,满脸都是惊恐绝望的神色。
她是被人捏断了脖颈之后,随手扔回了床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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