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告诉他,因为他不是凤随的人,也不是大理寺的人。凤随留下他,不过就是因为从甜水井胡同的案子牵出了青水庵,多少与他有那么一点儿关系。
司空没觉得凤随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不对。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就是那种他空降到一个工作组,其他人都已经度过了互相磨合的阶段,开始了互相合作的工作模式,只有他,跟哪一个人都说不上话。
但交给他的工作,他又不能不接受。
就是这么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司空挤到了近处,在凤随身后站住。
他一边侧过头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的情况,一边在心里说服自己,他所感受到的小别扭,其实连挫折,或者打击都算不上。
他一个编外人员,身份还是临时支援的性质。凤随不信任他,这不是很正常吗?换了他站在凤随的位置上,他也会这么做。
或者,他会直接把这个编外人员排除在行动之外——什么情况都不了解的帮手,说不定会拖后腿。
以往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司空在做任何一件事情的时候,都会细致到极致。他无法容忍一丁点的隐患存在。
这种被一个团体排斥在外的微妙气氛,还是有些影响到了司空。
或许之前那位法师模棱两可的话也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再加上快到正午,阳光直晒下来,带着一种有些刺眼的亮度,司空忽然就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然后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凤随看了他一眼。
即便穿着布衣,凤随的站姿也是挺拔的,仿佛一柄悍然挺立的长戟,战意凛然。
司空转过头看着他,觉得他正对着自己的半张侧脸呈现出一种冰冷又柔润的质感,像玉石一般。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也是冷的。
而且总是很冷静。
司空觉得心胸间翻腾的那股燥意也仿佛被降了温,慢慢平息下来。一时间竟觉得刚才的那点儿小意气很有些索然无味。
他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工蜂?在衙门里,他一直在做的,不就让人呼来喝去、指哪儿打哪儿的事?
为什么突然间又替自己不平了呢?
司空想不通。
想不通,也只能先不想了。
司空专注地打量周围的人,试图从他们或虔诚、或疑惑、或木然的表情中捕捉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信息。
其实最不寻常的,就是衙门对青水庵的行动为什么会选在这样的一个日子。
普通百姓的生活当中并没有那么多的娱乐活动,所以一旦听说哪里有庙会、佛会,只要是腾得出空的人,别管心里信不信,都会来凑凑热闹的。
就像此刻的青水庵,山上山下,到处都是人。不管要施展什么计划,这都是很不利的。除非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的意义,非得是这一天不可。
那么行动之前,必须要有的一个步骤,就是疏散群众了。
司空大致理清楚了自己将要面对的状况,心里也有了底。
不管此次行动的一把手到底是谁,对于如何疏散群众肯定也是有安排的。司空需要做的,就是配合做好疏散的工作。
司空看看身旁抱着孩子的老汉,再看看蹲坐在墙头上嘻嘻哈哈的半大小子,心里生出了新的担忧:疏散工作,要如何做呢?
恰在此时,就听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骚动,有人大声嚷嚷着什么,声音还挺激动。然后司空就看见坐在墙头上看热闹的那帮半大孩子们呼啦一下都没了。
司空,“……”
司空下意识的往山门的方向挪动。在他看来,这前院聚集的至少也有上千人,真要都往外跑,堵在大门口是肯定的。
然后他听到了墙外传来的躁动的声音好像更清楚了一点儿,有人提到了画舫,还有人叽叽喳喳的议论玉香楼。
司空正纳闷,就见凤随转过头朝他看了过来。
司空就收住脚步,重新站到了凤随的身后。凤随还没有发布命令,他这个时候乱跑确实不合适。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忍不住望向山门的方向。刚才那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氛,就是从大门的方向传递过来的。
这股躁动并没有影响到跪在大殿前面的那些信徒,他们依然虔诚无比地跪伏在地,聆听法师们的诵经。但是站在院子里看热闹的人,却不可避免的被这股气氛影响到了,很多人开始往门外跑,就好像门外有人发钱似的,去晚了就领不到了。
不过几息之间,站在前院的人就少了一半儿。
司空正诧异,就听身旁两个人嘀嘀咕咕。
一个身着锦衣的老太太满脸不屑的说:“……竟然选这么一个日子跑来游湖,真是伤风败俗。”
旁边一个中年大婶也是义愤填膺之状,“可不是。刚才我听人说,那穿的……哎呦,我都说不出口!”
老太太忿忿,“亵渎神主,神主一定会降罪给这些不知廉耻的贱人。”
“对,对。”中年大婶也做出拜神的手势,口中喃喃念道:“那个什么玉香楼,神主一定会降下一把神火,将它烧个干净!”
司空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他往前凑了凑,小声问凤随,“大人,这个玉香楼……”
凤随瞥了他一眼,“是花楼。有兴趣?”
司空连忙摆手,“不,不,没兴趣!小的只是问问。”
凤随看到他脸颊上爆开一团绯红,反倒愣住了。这个司空看着也不小了,又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小少年,怎么提起花楼还会脸红?
凤随有些稀奇的打量他,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个忍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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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司空:我真的没兴趣!
第17章 猜想
司空被自己的顶头上司这般戏谑的打量,顿时手脚都不知要怎么安放了,心里也有些窘迫起来。
怎么啦,怎么啦,小爷就是这般品德高尚的人,不行吗?!
他穿之前也都二十多岁了,三观早就成型了,违法乱纪的事情不会去做的。何况他做的工作又一直是保密性质的研究工作,也少有什么假期。虽然也知道有一些比较那啥的场合,但他没机会去见识呀。
穿过来之后就更不用提了,小时候跟和尚们住一起,出了和尚庙就上了战场,从战场上回来了吧,又一直过得抠抠搜搜的,哪有那个闲钱去花楼里开眼哦。
那可是销金窟。
恐怕打赏给小厮的银钱,都够他吃好几顿肉的了!
司空心里正悲愤呢,忽听凤随低声说:“刚才去后院看过了?”
司空飘远了的小心思嗖的一下就收了回来,脸色也端正了起来,“是。”
凤随就凑到他耳边,低低说道:“等下乱起来,你随我到后面去……守住后门,别的不用我们管。”
司空一愣,他说的是“我们”。
司空脑海中各种念头一转,得出结论:这一次的行动,并不是大理寺牵头。或者凤随也和他一样,只掌握了整个行动当中极小的一部分情况。
这样一想,司空忽然觉得刚才自己的那点儿小别扭有些……小心眼了。
不知道玉香楼的姑娘们到底有多大的号召力,司空觉得前院看热闹的人至少跑出去一半儿。而剩下的人群,仍时不时有人往外走。
司空留意了一下,发现有几个人貌似随意地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一边挤一边还说着什么。等他们走近一些,就听到说的是“山下杜老爷的小孙子百日了,但凡带着孩子的,每个孩子发两个鸡蛋一包糕饼”。
司空转头去看凤随,见他嘴角微微挑起,神情却平淡的很。
司空不好明着问,但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见前院好些抱着孩子看热闹的人都出去领鸡蛋了,就猜到这肯定也是事先安排好的。
没过多久,前院里的人就少了许多。
大殿门前的那些法师似乎也有所察觉,还派人走下台阶到处看了看。估计她们也没看出有什么异样,绕了一圈又回去了。
凤随轻声提醒他,“看着。”
司空连忙站直,正琢磨要看什么,就听砰地一声响,仿佛平地里炸开了一个大炮仗,却比炮仗的声音又大出了不知道多少倍……竟然是大殿门前巨大的香炉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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