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茫然、震惊、不解, 他下意识地冲上前去,想要抓住江黎的手,却慢了一步, 指尖勾到了吊坠的黑绳,黑绳断裂,江黎消失在一片迷蒙雪雾里,他愣在原地,指尖沉甸甸坠着那块吊坠,孤零零的,在寒风中微微摇曳。
所以这辈子,许暮竭尽全力地要将江黎排除在这件事之外,他怕的就是这一幕重新发生在他眼前,他绝不能让江黎在他出事时登上审判台。
所以在听到卓洪和宋幸说,以太中心断电那一刻,许暮的心里就有一种极其不妙的感觉。
他从来没安排过,他只是请求林木森和陈豪在暗中帮一下忙,而直接剪断电线这种流氓行径的操作,让许暮下意识想到江黎,这份感觉冥冥之中告诉他,好像有什么他最不愿意最不愿意见到的事,就要发生。
所以在看到江黎开着车一头撞上审判庭,在爆炸之中入场时,许暮的心脏狠狠揪起。
那份不妙的预感还是成为了现实,他最担心的人,还是来了。
所以许暮毫不犹豫地接过枪支开始指挥,他顾不上用温和与平稳的手段过渡,他需得干净利落毫不留情,需得暴力镇压武力夺权,越快越好,越快结束,江黎的危险就少一分。
他决不能让江黎出事。
许暮从不信神佛,但他却始终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祈祷老天开眼,拜托上苍保佑,既然都给过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那是不是有谁在冥冥之中于心不忍,所以将指针向回拨转,让命运重新来过?
无论是谁啊,求您,让他平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又一次没能反应过来,又一次让江黎挡在了他的身前?
明明早就提暗中联络枯云,这段时间不要给江黎派任何的任务;明明不过一天半的时间,他早已用合理的借口骗过江黎;明明这一次,他知晓自己的内心,他也明晰钦天监的腐朽,他绝不会失足踏错;明明钦查处已经赶来支援了,明明武装员工早就被控制住,明明一切都该结束了,明明他们可以回家了……
但是,怎么还会这样?
怎么还是这样?
为什么和上辈子一样?
明明他看见了希望!
还是说,无论他如何努力,无论他们的路如何更换过方向,到最终,都永远无法挣脱命运既定的注脚?
许暮忽然在这一刻无比痛恨自己。
痛恨自己的反应迟了半秒,痛恨自己没能提前安排好这一切,痛恨自己还是太过于优柔寡断,没能像江黎一样决绝地不留活口,杀个彻底,也不留隐患。
他这辈子好像一个笑话,兜兜转转地弄清楚一切,尽心竭力地反抗、做出来所有的努力、到头来、到头来……到头来,连上辈子也不如。
白白再活这一世。
……是吗?
是吗?
是吧。
至少上辈子,他的动作还更快一点,他留下了江黎的吊坠。
而这辈子,他什么都没能救下。
许暮徒劳又无力跪倒在审判台的边缘,他的面前是无边无际的大雪,江黎的身影早已坠落在大雪里,那抹红色的身影,早就在灰茫茫的阴霾里,看不见了。
所以大雪垂落或是上涌,被风撕扯到何处,又有什么意义呢?
许暮的眼中是几乎静止的雪,一片一片的白连成线,在眼中混乱模糊不清,现在世界里只剩下黑白灰三色,成了饱和度为零的定格照片。
风在呼啸、身后是嘈杂和吼叫,许暮却听不见声音,耳中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却忽然又在下一刻骤然爆发出尖锐的鸣声,没有音调波折,就是最刺耳的无机质的单音,直扎他的大脑,剧烈的疼痛从大脑中传出。
不可思议之后,骤然的痛楚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如巨锤砸上他的后背,嗡地一声荡开,他跪在那里,好像要直不起身子来了;如绞肉机将他的心脏榨成一团模糊血肉,向四周炸开,五脏六腑全都碎落,几乎要把胸膛也裂破。
第一次呼吸,带着胸膛和胃部的剧烈疼痛,然后许暮就有些不会呼吸了,窒息感塞在他的喉口,眼前阵阵发黑,纯白的雪花也变成漆黑的。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活了下来呢?
有这么一瞬间,许暮下意识地,颤抖着指尖,向前探了探手臂,向空洞的天色里伸出手,膝盖抵在冰凉坚硬的台面上,微微向前挪了一点,向没有遮挡的边缘近了一寸。
坠落的失重感很可怕吧?江黎此刻是什么感受?
许暮又向边缘膝行一寸。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不过一秒之间,所有人都愣住了,有的甚至都没看清审判台边缘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一道惊恐又痛苦到撕心裂肺的喊声。
在许暮身后,宋幸愣愣地举着枪,枪口的热气还在寒风里散出来一点白雾。
他也没有料到,疏忽荒废了四十多年的枪法,竟然还真的打中了人。宋幸心头一喜,他就要再次上膛。
白严辉率先反应过来,他愤怒地冲上去。
“你干了什么?!”在宋幸还没上膛的时候,白严辉一拳砸在宋幸的侧脸上,狠狠将他击倒、夺枪、拧过他的手臂、死死用膝盖抵着,压在地上,瞬间将人制服。
然后白严辉骤然回头,就看见许暮愣在审判台边了,似乎身子都在向外探去。
白严辉吓得魂飞魄散,他扯过在一旁的钦查官,暴怒着大吼:“看个人都看不住吗?!压好了!”
周围一圈的钦查官都被这变故吓到了,三四个人一拥而上死死按住宋幸。
白严辉疯狂地往许暮身边跑,一把拉住许暮的胳膊,连滚带爬地将他拽了回来。
“别冲动!”白严辉拽着许暮的胳膊,大声在他耳边吼,“许哥!冷静!”
许暮依旧处于尖利的耳鸣中,听不到声音,仍旧愣愣地看着那片大雪。
“许哥!许哥!你可别想不开寻死啊!”白严辉见许暮没反应,用力摇晃了一下许暮的肩膀,板着他的肩膀,用力将许暮拉着站了起来。
许暮无意识被板着转过头时,白严辉忽然愣住了:“许哥,你……”
他印象里从来都冷静到极点的队长,此刻眼眶一圈都是赤红的颜色,却没有泪,只是干涸皲裂的枯地。原本锐利且极具锋芒的眼眸,现在骤然失去高光,徒留一片毫无波动的死寂。
这么多年,白严辉从没看过许暮如此脆弱的模样——好像是体内全身的血肉都破碎不堪,只徒留一根脊骨,兀自撑着一副空荡皮囊。
许暮感受到自己此刻似乎是站起来了,似乎站直了,他听见自己用平静地声音回复:“我没事。”
刚开始的第一句话,有些沙哑。
于是许暮清了清嗓子,面色平静下来,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白严辉见许暮似乎没有寻死的迹象,狠狠松了一口气,但却又不敢相信,紧张得不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许暮的神色:“许哥,你……你真没事?”
“我没事。”
许暮又重复了一遍,站在雪里,脊背依旧笔直,看着样子和平时好像没什么区别,他注视着白严辉,安静地开口,“放心。”
白严辉瞅着许暮,没敢吭声。
空气安静两秒后,许暮环顾过整个审判庭,说:“白严辉,汇报工作吧。”
白严辉更害怕了。
他倒是宁愿许哥歇斯底里,或是号啕大哭,也好过此刻站起来后,瞬间变得平静又理智的样子。
好像是要在沉默中走向灭亡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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