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猝然破碎,信鹿随之如烟流散。
大殿完全凝固了。
“那是什么!!”徐风檐怒吼。
没有人回答他,王灼也不能,他们看到的是一副硕大的鱼骨,像另一只参光,没有血肉、没有脏腑、只有骨骼的参光,数百支鱼骨平行排列,密密麻麻。
端迟月一击而中白骨的中央,将它击成两截,但鱼头那截并没有因此失去行动能力,它那满口利牙都是阴惨惨的白,反口咬向端迟月,鱼眼处是两枚不规则的圆球,好像在冷笑。
怪不得端迟月在缚眼、完全透支灵识之前根本感知不到它在哪里,因为那根本就不能算作活物!
这怪物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它和参光到底有什么关系?!
“那是骨影。”一道女声说。
梅初从通犀剑跃下,一边大步往殿内走,一边准确地从人群中把绯罗拎出来。
众人没忘了行礼:“绛蕊君。”
梅初走得雷厉风行,全身冷气凛然,点点头,然后对王灼说:“师兄,把小苔唤回来。”
“为什么?”绯罗小鸡崽似的被她提在手上,还没忘了提问。
梅初睨她一眼,绯罗缩缩脖子,快速捂嘴。
“经香师叔对付过这东西。”梅初说,把手里的一副笺子拍到徐风檐手里,徐风檐展开一读,署名是笅台轻筠君,说荆苔在笅台,梅初说:“小苔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没他懂。”
说话间,朱砂独自跨过门槛,走到殿内,朝着信鹿消散的地方跪下,规规整整地磕了三个头。
“砂砂?”徐风檐诧然,“你认得……?”
朱砂打手语:“她是谁?”
“你不认得?”徐风檐道。
绯罗把捂嘴的手拿开,没忍住,替朱砂解释:“砂砂说,这位前辈救了她和弦姐,然后送她们来山上拜师的。”
当年朱弦朱砂两姐妹突然出现在断镜树山,徐风檐一眼看中二人资质,收作弟子,也曾好奇她们俩是怎么来的,但朱弦只说是乘船而来,其他细节,就也不肯透露了。
朱砂打手势:“我们答应过她,要保密的。”
徐风檐喃喃:“原来是她……”
“这位前辈到底是?”江逾白问。
王灼清了清嗓子,手里的命灯再次飞出门外,飞到不朽树的枝头上去,越来越远,最后摇摇地与灯海相融,旁边那一盏上写着:尤霈,无涯,泽垂。
“端迟月。”王灼说,夹带着往事碎屑万千,“是上一辈的修士,泽垂君的道侣,金丹碎后放弃求道,自己求去春野城常驻。”
“端师叔,她竟然这样都不肯踏进断镜树山半步。”徐风檐涩然,嗓子里堵了块巨石似的。
王灼顿了一下,下令:“全山挂素。”
门外弟子得令,纷纷散去准备白幡和扎莲花的白纸。
“骨影这事紧急。”梅初说,“人斯在春野城下游特地传讯给我,我来带绯罗去上游,尽可能把那骨影锁在春野城附近,不能叫它继续走了。”
“你们打得过吗?”王灼皱眉。
梅初平静道:“不一定,但不去是不行的。”
她转向徐风檐:“风檐。”
徐风檐忙应,梅初道:“你去找小苔,去笅台。”
梅初旋风似的安排完毕,且不允许王灼像当年一样亲自下去,她道:“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谁来做尊主。”
王灼要反驳,梅初冷冷:“要么你现在给我收个徒弟,要么就好好呆在断镜树山。”
梅初说:“你的剑法都没有传下去,你也好意思去矩海见师伯吗?”
王灼彻底说不出来话了,梅初冷哼一声,撂下一句“联系昧洞”,转身就走。
王灼沉默良久,对徐风檐说:“当时你就应该把鹿冠戴在小初头上的。”
徐风檐说:“师伯决定了是你,我还能擅自变啊。”
半个时辰后,云艘和不息土准备好,停在断镜树山的渡口处。
最终王灼只能像当年尤霈目送他们下薤水时那样,目送两艘云艘沿水渐行渐远。断镜树山为端迟月全山挂素,白幡飘飘,纸莲花沿着小溪顺流而下。
绯罗扒着船尾的栏杆,走了这么远,天瞳依然醒目,威严无尽,芸阁已经缩小成小小一条,看不清了。
有人走到了她身边。
绯罗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梅初摸摸她的头:“不想走?”
“嗯。”绯罗还是有些闷闷不乐,“我忙了一个半个月才等来的几天轮休。”
“送你个礼物,随我去船舱。””梅初说毕,就自顾自地走了。
绯罗搔搔头,嘟囔:“什么啊还神神秘秘的,真是闷葫芦。”
她一边心想这断镜树山也太容易出闷葫芦了,一边把手里没扎完的纸莲花扎好,左看右看,也没有朱砂扎得好看规整。
绯罗把纸莲花抛下水,盯着它落在水里的漩涡里不停旋转,被云艘的波纹推开,宁静地盛放在水面上。
端迟月。
翦风。
绯罗暗念这位前辈的名字,然后想起未曾谋面的泽垂君和剑尊苍鸾君,叹口气,悄声道:“诸位长辈啊,小徒祝您在矩海里……安安稳稳,美梦不断。”
“绯罗——”梅初在船舱里没等到人,又叫了一声。
“来了来了。”绯罗大声应,蹬蹬地去见师尊,她刚进门,就看到桌子上一个硕大的剑匣,梅初貌似镇定地等着她:“我铸的。”
电光火石间,绯罗明白梅初所指的礼物是什么,她欢呼一声,从原地蹦得三尺高,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抱住梅初的脖子,欢天喜地:“谢谢师尊!!!”
天下不知何等弟子才有幸能让师尊亲自铸剑,绯罗受宠若惊,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酸。
梅初有点别扭地咳嗽两声,把绯罗的爪子扒开:“有点规矩,去看吧。”
绯罗抹抹眼角水光,小声:“直率点嘛!”
梅初竖眉:“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绯罗立刻道,打开了剑匣,双眸瞪得老大。
一把银色的剑静静地躺在猩红色的绒布里,剑刃又细又窄,很轻巧,剑柄处藤蔓缠绕,绽放着茂盛的荷花。
“这就是……我的剑了?!”绯罗一见就喜欢,如在梦中。
梅初点头,指点她:“你翻过来。”
绯罗小心翼翼地把长剑翻了身,看见了剑铭,是“银荷”。
“银荷。”绯罗摸过这两个字,又惊又喜,“我是这一辈里第一个有自己命剑的弟子了。”
以桥正里
“嗯。”梅初摸摸绯罗的脑袋。
年少时她许下宏愿,要给自己未来徒弟亲自铸剑,就叫“银荷”,算是得偿所愿了。
纸莲花依然在薤水上盛开,无尽的纸莲花将从断镜树山流出来,顺着灵魂走过的水路,流到矩海去,所有沿途的人都会知道,断镜树山殁去了一位修士。
这位修士名叫端迟月,虔诚、慈悲、执着。
曾有一把很好的剑,也曾有过一个很好的爱人。
第112章 九垓上(九)
云艘从海口处顺畅地行入近海,背负的水汽被海风吹尽,它舒畅地叹出一口长气。徐风檐从船头走至船尾,撑着腮帮子打量入海口密布的黑色礁石,水声如爆竹,一直炸到心里去。
朱砂默默地站到他的身边去,她甚少看到如此安静的师尊。
“那就是眠仙洲。”徐风檐察觉到小弟子的到来,便把海雾中的朦胧岛屿指给她看,“你还没有来过呢。”
朱砂觉得那不像岛屿,像一头蛰伏、沉眠的巨兽。
如远似近,仿佛天生懂得如何遮蔽世眼。
她打手语:“海有多大?它之外是什么?”
徐风檐摇头,用那种怅然若失的语气:“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