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荆苔不知为何,也许是被文无认真的表情所打动,竟真的凝神静听,片刻果真觉得那绵绵雨声,真的像栗子壳被踩碎的“磕哒”“磕哒”。
“像吧。”文无的神色像幼儿拾到了喜爱的玩意儿,略带骄傲。
荆苔“唔”了一声,突然觉得手下的触感确实不太对,有点硬,却又不实,他用手指摩着,觉得似乎是圆环状。
文无一把抓住荆苔企图继续摸下去的手。
荆苔一惊,被文无掌心烫得差点儿心颤,他想抽手,文无却抓得更紧,拇指在他的虎口虚虚滑过,轻柔得好像在抚摸一片羽毛。
荆苔带着疑问抬头,文无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半开玩笑地说:“别乱摸。”
荆苔心里一咯噔,登时就抽回手,这次十分顺利,文无也松了手,笑吟吟地看荆苔规矩地作君子模样。
文无散着头发,虚倚软枕,把指尖置于鼻下,嗅了嗅。
荆苔原本看得有些发愣,一见这幅情景,他的眉头抽了抽,隐约觉得这只手好像刚刚玩过自己头发、又握过自己,忍不住多看一眼,移开,又看一眼,又移开,然而文无变本加厉,那指尖顺手擦过他自己的唇角。
荆苔:“……?”
他掩嘴假咳,生硬地打破这一尴尬气氛:“咳,刚刚这是……?”
“是挽水。”文无搓着指尖,忽然歪头一笑,“若不是我及时搂住小师叔,怕是小师叔要躺在地上了。”
他换了种夸张的语调:“嗐!好不体面呐。”
荆苔:“……”
荆苔叹口气,不想理他。文无维持着笑意:“不过又是一场梦而已,小师叔梦到了什么?”
“问我之前怎么不先说你梦到了什么?”
文无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梦到了……”
停顿了一瞬,接着两个人异口同声:
荆苔:“我梦里是成亲。”
文无:“……成亲。”
又顿了一顿,俩人大眼瞪小脸两息,又几乎在同一时间开了口:
文无:“你娶了谁?”
荆苔:“我没看清新娘子的模样。”
“不是我娶了谁。”荆苔一愣,先指正,转而好脾气道:“那你呢?”
文无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捏着榻上的薄被:“我也没看清。”
都没看清——那这是图个什么呢?镜花水月一触即破,仅此而已。
适当其时,狂风一把推开了关得不甚紧的窗户。
窗叶不停摆动,如同追逐中雀鸟的翅膀,可它还不知足,又将桌上的书页一把翻乱,得意地弄歪了荆苔文无拨得好好的头发,在屋子里吼着歌打旋。
而窗外雾蒙蒙的,只有天际被砍得整整齐齐的云片之间透着银白色。
荆苔刚想开口,一道崎岖的闪电自云缝之间劈下,像是被藏在时间夹缝里的天梯,将凡人邀到天宫作客,只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凡人游仙的机会——就如这电光——即便惊天动地,也还是渺茫得近似于无。
那一道电光在那一瞬点亮了暗夜。
倏然逝去之前,文无向窗外望去,白光映在他的面庞,荆苔隐约看到他的嘴唇翕张,似乎在说些什么——只是接踵而来的几道砍天劈地的大雷将一切声响都压了过去,闪电还在劈,如断断续续的蜘蛛网丝在天空布开。
一切终于消停了会的时候,荆苔依旧感觉眼前有点儿发白,耳朵里也还残存明显的响雷余音。
荆苔咬牙定了一会儿神,听仍旧看着外头的文无道:“刚才有点儿看晃眼了,以为那闪电的痕迹就像河道图一样。”
他的声音落到荆苔耳中还是有几分漂浮,荆苔揉揉耳朵:“哪条河?”
文无沉默不语。
荆苔见他不肯说,况且也没想天天刺探别人的隐秘,转而问:“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文无扭头看他,打了个指响:“风筝,落了。”
风筝?
小女孩的风筝?
居然还在天上?什么时候落的?刚刚么?
“第一道闪电劈下来的时候,它就落了。”文无用食指和中指夹了夹,“就像剪刀一样。”
风筝居然会落?
“我们去看看。”荆苔快速地披好外袍,传了一丝灵力落在灯簪上,那簪便乖乖地替他梳好头发,最后自己插进发髻里。
一回头,文无打了个指响,换回了孔雀蓝的一身,两人推门而出。
大风呜呜咽咽,文无捋了一下衣摆,感叹:“真是妖风。”
荆苔让文无辨认风筝的方向,文无道:“无甚可辨,喏,就在前头。”
随他所言,一道灵力从文无指尖蹿出,直奔着院子中的花圃中去。
那里的白玉兰花被打得七零八落,片片花瓣一半已经化成了泥,仅剩的还留守指头的几瓣,也都蔫儿得丝丝裂纹。
文无的灵力巧妙地拨开枝叶,怜花惜玉地推开,露出一片湿润的草地,躺着一枚完好无损的风筝。
荆苔走上前几步,文无匆匆地找伞,替他打好。荆苔只是盯着那风筝发愣:“这是……”
早些时候荆苔就认出这并非普通风筝的常见样式,而像条鱼,现如今真正看到了,如他所猜不错,确实是鱼,而且不是普通的鱼,也并不仅仅是一条。
文无仔细地让伞沿罩住荆苔的全身:“这画得像……参光与紫贝。”
“嗯。”荆苔俯身去拿。
文无顺手拎了随荆苔动作几乎要垂地的衣摆,另一只手从荆苔手里把风筝拿过来,捻了道小符,先把荆苔手上的水渍擦去,才慢慢地弄干净手上的风筝,翻来倒去地看。
这风筝的确是仿照参光紫贝的模样制的,黑色的大鱼周身环绕数不清的银紫色的细鱼,画得极美极精致,如梦似幻似的。
文无翻过来,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疑问的哼声。
“怎么了?”回头。
文无散了咒符,指着黑色大鱼的腹处:“小师叔看,有字。”
荆苔定睛看去,真有一个字,笔画已经扭曲了,藏在画笔的纹路间,不仔细看着实不容易发现,是一个“陆”字。
旧谜未解新谜又来,这个“陆”又是值的什么?
这时,文无道:“奇怪了,怎么一丝声响也没有?”
白府浩浩荡荡何等多的人,怎么会如此安静?
除了雷鸣、雨声、风声,其余的确乎没有,文无眼角余光瞥到空中有东西在浮动,伸手一抓,皱眉道:“纸钱。”
“我们是不是睡了太久。”荆苔道,感觉事情的发展好像不太一样了。
又是几声轰隆的雷响,雨势不断加大。
荆苔把衣袖一翻,手腕处的小兽逐渐显出行迹,他抚过如梅枝的兽角,向江逾白发出消息:安好否?
没有回答。
忽然,文无哼了一声。
荆苔抬头,风筝上那个畸形的“陆”字陡然增了活力一般,一会儿金,一会儿银,闪闪烁烁。
最终,从风筝面上浮起一束绀色的火苗,脱缰的野马似的,冲出去几人远,又突然停下来,火苗勃大了几下,在雨幕里依旧生机勃勃。
“在等我们呢。”文无用肩膀碰了碰荆苔的肩膀。
两人刚迈出一步,火苗又倏地蹿出将近半里远,又停了下来,火星四迸,好像不太高兴。
文无难以置信地指着火苗:“它是不是,嫌我们慢?”
荆苔迟疑:“呃……好像……似乎……是的?”
文无冷笑,二话不说地搂住荆苔的腰,举着伞的手掌心冒出灰色的灵雾,如蛇般扶摇而上,暂借了这伞为法器,登时腾空浮了起来。
荆苔没做好准备:“你不是说要遵守梦里的法则?”
“是啊。”文无坦然,调整了一下方向。
荆苔:“那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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