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么?”荆苔摁住徐风檐的手,笑道。
王灼半哑着嗓子:“师叔是走了,可我们还在,小师弟,你没了金丹,怎么还能往挽水里钻,三十多年,怎么能行……这要怎么和师尊师娘师叔他们交代,我到底……在做什么师兄。”
“不关你的事,师兄。”
午后的阳光洒进来,虚虚地抱住荆苔,他身上的绿衣符文流动,远观像粼粼的波光。
甘蕲说自己是第一回来翥宗,管岫和柳霜怀在老前头给他认路。
荆苔沿着长阶慢慢地往上爬时,徐风檐紧张地凑过来,把他当个瓷器,时刻准备伸手去扶,荆苔好笑道:“无妨的,徐师兄,我真的挺好。”
但徐风檐怎么都不信,嘴里骂:“作死,修这么长是要作甚,又不是暴发户要显摆自己有钱,小苔,累了就扶着我,不要紧的。”
“真的无妨。”荆苔安慰他,没打算被徐风檐搀扶,“再说我哪就那么娇贵了。”
“你还不娇贵。”王灼放慢脚步,正好比荆苔高两三级,“小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不像个不出门的小闺女。”
荆苔笑笑,好像想起了自己坐在柏枝乡的合欢树下,看着经香真人低头一朵一朵花的捡,说是要入药,或是泡花茶喝。
走到最后几阶,荆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里有点赞同徐风檐的说法,这也确实太长太高了,又何必呢?
他摸了下没出汗的额头,刚准备抬脚,面前伸过来一只掌心遍布疤痕的手。
荆苔抬头,预料之中地看到了甘蕲的笑靥。
甘蕲没说话,可他伸出的手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看出来了。
徐风檐没觉得自己的师弟能和甘蕲有什么交情,立即准备了一肚子刺人的话,但还没说出口,小师弟竟然也从白裘里伸出了手。
这是什么意思?
徐风檐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荆苔把自己的手覆在甘蕲的手之上。
甘蕲遂得意地笑笑,代替了徐风檐的位置,小心地搀扶荆苔,留王灼与徐风檐在后面面相觑。
走了两步,荆苔轻声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甘蕲轻轻地托着荆苔的手,觉得他的手冰凉,如在梦里扶他上大堤一样,为他拎起衣角。
“直接抹掉江逾白的记忆。”荆苔评价,“太糙了。”
甘蕲笑,直截了当地承认:“我太懒了,不想做太多,反正……”
荆苔知道甘蕲的意思:反正是要被自己认出来的,就不用多费那些心思。
他扭头看了甘蕲一眼:“你我要是同门,你怕是会挨打。”
“打就打吧,我皮糙肉厚。”甘蕲笑嘻嘻道。
荆苔:“……”
跟在后面的柳霜怀疑道:“他们认识?怎么又是牵手又是说小话的。”
“快别说了。”管岫戳了一下柳霜怀,“没看见炬明君和夜枫君的脸色,难看死了。”
甘蕲引荆苔到最后一阶,两人都停住了,握着的手也没放开。
荆苔感觉到王灼和徐风檐灼热的目光快要把他们俩刺穿,才慢半拍地缩了一下手。
甘蕲松手,指尖在荆苔虎口处擦过。
他的笑意微敛,小声道:“若有幸是同门,我得去跪谢天地。”
“什么跪谢?”荆苔没听清。
“没什么。”甘蕲恢复笑脸,朝气蓬勃地打了个指响,“宴席上见,我的——”
他凑在荆苔耳边用气声说完那三个字:“——小师叔。”
荆苔的呼吸也跟着甘蕲的动作停了一瞬,一时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等甘蕲已经走开了,他的五感才缓缓恢复,才听见徐风檐的质问:“师弟,你和那厮认识?什么时候认识的?什么交情?刚刚他凑那么近是要作甚?”
“没什么交情。”荆苔顿了顿,才说。
第22章 倾金壘(二)
翥宗给禹域安排的处所在一方瀑布边,如今虽然大雪封山,但这条瀑布仍旧冲劲十足,还没靠近就能闻到水汽在瀑布声中汹涌。
带路的翥宗弟子停在刻着“螭龙游云”纹样的院门前,在黑螭脑袋上敲了敲,院门应声而开,他退到一边:“炬明君,就是这里。”
王灼一如既往的温和:“代本尊谢过凝云君。”
“应该的。”弟子应道,“晚饭时分凝云君会在大殿设宴,请诸位不要忘了,传送阵就在那石碑边。”
徐风檐点头道:“我们会按时到的,你先去吧,麻烦了。”
小弟子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与跟在最后面的孪生姐妹点头致意,这才慢慢走了。
江逾白叉着腰,吸了一口清冽的水汽,一脸神清气爽。
瀑布直泻而下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荆苔扶着朱门,循着这个声音抬起头。
碧色瓦墙外,露出一座尖尖的高峰,山岚环绕,朦朦胧胧,银色的水带好像仙人遗落的一截白绸缎,听得珍珠落地的“叮叮咚咚”的声响。
“那座峰上就是疏庑所在。”徐风檐顺口道,轻轻拍去荆苔肩头的雪花。
疏庑?
荆苔看了一眼徐风檐,又重新望向瀑布的方向,好像是在琢磨疏庑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徐风檐只当荆苔久被经香真人养在屋内,不怎么出门,也没打听天下事的习惯。
他一边抽出帕子擦荆苔头发上的雪,一边道:“你可以把疏庑理解成……天下最坚固的牢笼,有翥宗开山祖师留下来的一个大阵,层层叠叠,有九十九层,各阵相互配合又相互掣肘,属性各异,据说连朴露巅峰的人想要逃脱,都要费好大功夫。”
绯罗听到这些,疑惑道:“但那个鱼矶君不还是出来了吗?”
徐风檐“嘁”一声:“这不就是翥宗百思不得其解的,谁知道他怎么出来的——明明是一个剑修。”
“这鱼矶君,是个什么境界?”江逾白也凑过来问。
徐风檐道:“不过是个玄心。”
“进疏庑的时候是玄心。”王灼负手,“既然能从里面逃出来,怎么可能还是玄心呢?”他若有所指地觑一眼荆苔,道:“方才你们也看到了,喜怒无常,诡谲多变,这样的人,打交道的时候可要万分小心,自然,不打交道才最好。”
好奇心爆棚的江逾白突然问荆苔:“那师叔祖有没有研究过这个阵?不是说师叔祖是最擅长于阵法符咒的。”
荆苔乖乖让徐风檐擦干净身上的雪,闻声,表情停顿了一下,碎片似的记忆忽然被刺激得蹦了蹦。
在这片碎片里,荆苔好像看到经香真人。
看到他在银箔灯下蹙眉,好似苦思冥想,又时而神采飞扬,嘴角勾着笑。他的手边,酒喝尽了四五壶,满室醇厚酒香,荆苔好像都闻到了这酒香,也奇异地笃定自己曾经品尝过。
就在这酒香和银光的纠缠中,这一段记忆戛然而止。
荆苔长久不说话,王灼已经代他回答江逾白:“依稀听师叔提起过,但有没有成功,这我就不知道了。”
徐风檐以为荆苔不舒服,忙拥着他往屋子里走:“怕是累了,先去休息休息,睡一觉。等时间到了师兄自然会去叫你,若是实在累得慌不想去,那就不去——弦弦,还有江逾白,你们几个去看一下屋子,挑间最暖和的出来。”
荆苔也确实困了,阖目养神,就正好顺着徐风檐的意思,由着他安排。
那对孪生姐妹姓朱,姐姐叫朱弦,妹妹叫朱砂,这俩姐妹再加上绯罗、江逾白共四人,把这院子的屋子都走了个遍。
过了没多久,朱氏姐妹中的一个怯生生地走上前,把最向阳的屋子指了出来。
她们姐妹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荆苔睁眼没认出来,迟疑了一会。
徐风檐提醒道:“是妹妹,朱砂。”
闻言,朱砂含羞带怯地藏回她姐姐的身后,揪着朱弦的袖子,朱弦反握妹妹的手,又摸摸她的头发,道:“砂砂胆子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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