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这不是什么事。”应鸣机说。
云青霭祈求地看应鸣机,希望能够糊弄过去,但应鸣机今日是柳下惠做派,无论如何都不动摇。
两个人互相僵持,直到云青霭看实在是没有办法糊弄过去,只好搓搓手,全盘托出:“就……殿下还记得禹域的经香真人么?这是他教给我的。”
荆苔陡然听到师尊的名号,登时立刻把耳朵竖了起来。
“什么?”应鸣机想了一会,万分惊讶,“经香真人是谁?孤不记得他来过芣崖,你也从没有出去过。”
行藏好像想起了什么,眯着眼睛想了很久,问荆苔:“纤鳞君还记得么?”
“记得什么?”荆苔一脸懵。
行藏仔细地观察他的神情,不像是在做假。
云青霭吞了口唾沫:“当时这位真人是顶着纤鳞君的面容进来的。”
荆苔:“啊?”
行藏补充:“殿下,经香真人是纤鳞君的师尊。”
应鸣机猛地回过神来,勃然大怒,一双凤目翻腾着怒火,指着荆苔:“你们师徒俩在耍我?”
“没啊!”荆苔慌忙说,“我不知道这事!”
他仔细地过筛自己的少得有些可怜的记忆,像海上数不清的岛屿,每一座上都包裹着浓厚得散也散不去的白雾,只有那么些许是明朗的。
云青霭连忙安抚:“真人说是瞒着别人来的,怕纤鳞君确实不知道——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真人教我的这个法子,只需要我陪殿下死,只需要我们两个……”
“可……”
云青霭语带蛊惑,缓缓道:“殿下,生同寝死同穴,这难道不够好吗?”
也许云青霭说得太过诱惑,也许应鸣机确实不想独死,但无论如何,应鸣机明显犹豫了。
这好歹关乎荆苔的生死,但这一个妖王一个妖后,谁都没有要问他自己想法的意思,不过……荆苔看了一眼沸腾的火潭,不太确定这水能不能真的烧死自己。
“你不说什么?”行藏道,“殿下要是答应下来,纤鳞君你就不用死了,和昧洞那小公子一样在桂树上睡几十年就成。要是云后不靠谱——他一向就不怎么靠谱——纤鳞君命绝今天是没法逃的了,也没什么人还能云后似的再把你撞回来的。”
荆苔想了想,有点泄气:“算了。”
“什么叫算了。”行藏觑他一眼,“这可是你的命,不是其他人的。”
荆苔摇头,道:“大人不是提到过空无么?”
“怎么?”
“没什么。”荆苔的语气淡然,“都是不能久留的人,应该的。”
行藏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一抬下巴,转开话题:“纤鳞君觉得云后能劝动殿下吗?”
荆苔诚实答:“不知道。”
行藏嗤笑一声,点评:“我觉得不能。”
荆苔看了一眼应鸣机复杂挣扎的神色,心里觉得还是挺有可能的,不知道行藏哪里来的笃定。
没过多会儿,行藏嗅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皱起眉。这时一个妖侍战战兢兢地凑上来,对着行藏耳语几句。
行藏更严肃了,挥手叫妖侍离开,叹口气:“还想叫他们多温存温存的,毕竟算是最后一遭。”
荆苔突然道:“大人您觉得这法子可行么?”
“或许吧。”行藏不置可否,“反正我只求结果,其他的又关我什么事呢。”
话毕,行藏摇着大尾巴向应鸣机走去,随意地哼着小曲,走到他们跟前才叫了一句“殿下。”
应鸣机好不容易把自己眼神从云青霭的俊脸上撕下来,冷哼着道:“行藏,你也听到了,你觉得怎么样?可不可行?”
于是云青霭又把期盼的目光移到行藏身上。
行藏道:“行不行臣不知道,殿下,方才小妖来报,南方的乌云已经成形,殿下还要商量到什么时候呢?”
听了这话,云青霭祈求:“殿下,殿下——”
行藏笑着不说话,几息前还在犹豫的应鸣机不知道突然受了什么刺激,神色一冷,云青霭反应极快,要去抓应鸣机的手,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应鸣机一个指响打出来,这回即使没有人推荆苔,也仿佛有股神秘的力量推着他倒向蒸腾的火潭中。
一切发生得非常快,谁都不知道应鸣机为什么来这么一出,云青霭的心随之一起落入了冰潭——是他自作多情了,他以为只要自己能够把蔷薇珊瑚取回来,就能少死一个人,他就能和应鸣机一块死,而不是得像先后那样,连殉情都没有自由,只能等着新王生出来才有追随应鸣机而去的资格。
应鸣机是凤凰,是阳神化身的妖王,他的死是纯粹的湮灭,湮灭在风里、湮灭在流转的水里,湮灭在丝丝缕缕、琥珀般的阳光里,如果云青霭不能同时随之而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从哪里找到应鸣机的痕迹。
很多年后,云青霭想,整个世界都会忘记曾经有一只凤凰生于风雨飘摇的时刻,为了永恒的明媚、永恒的太阳而自愿死去。
而应鸣机神色冷酷,突然扭过头,云青霭突然发现他的眼睛里,已经不再有自己的影子了。
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云青霭还没来得及询问几句,应鸣机就已经二话不说地转手打向云青霭,手执火色长鞭,狠狠抽下,完全没有留情。那长鞭像蓄势待发的毒蛇,只要一口便能夺命——应鸣机很多年没有对云青霭出过手了,即使他们时常吵架。云青霭一个措手不及,火鞭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艳艳的伤口,他不知道为什么应鸣机突然发难,凭靠本能艰难地躲了几鞭。
应鸣机的火鞭在地上一抽就会留下一道黑黢黢的痕迹,不到一会,云青霭身边的草就已经全部烧成了灰烬,他手忙脚乱,身上的青色羽衣被扫得羽毛乱飞,好不凄惨。
云青霭在矩海受的重伤还没有恢复过来,不然也不至于吞应鸣机的灵力来化形,很快就招架不住了。他叫着殿下,然而应鸣机并没有理他,云青霭心里奇怪,照理说,在应鸣机刚把自己的灵脉供奉给金光罩的情况下,应鸣机不该有现下如此暴裂的精力,但眼下应鸣机的火鞭越发昂扬,不见颓唐之势,反而越抽越吓人了。
直到有一鞭——落在了蔷薇珊瑚上。
云青霭狠狠一哆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过去要护住蔷薇珊瑚,感受到火鞭落在自己脊背的那一刻,云青霭的人形虚晃出幻影——他差点维持不住了。但没事,一切还有转机,云青霭想,他的嘴角流下血丝,身上疼得眼前发白,额上全是虚汗。他感受着蔷薇珊瑚在自己怀里的形状,只要蔷薇珊瑚还在,一切就还有希望。
但这个希望转眼就破碎了。
火鞭的势力实在太强,云青霭甚至幻化出了颤抖的翅膀,都没能挡住无孔不入、刁钻额度的火鞭。
几声“咔哒”,火红的蔷薇珊瑚在云青霭的怀里寸寸裂开,“不——”云青霭哑着声音吼。但蔷薇珊瑚已经裂开,从缝隙里钻出回光返照的艳色光芒,然后火色退去,华丽不再,变成了一地灰扑扑的珊瑚碎片。
云青霭抱了个空,直直地倒向遍是灰烬的大地,就在那一刻,云青霭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一块裂开,他流下泪来,却只是血。
应鸣机的火鞭不依不饶,他的面孔冷酷冰冷,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云青霭猛然反应过来,冲向应鸣机——三十八道火鞭都没能拦住他,云青霭捏住应鸣机的脖子,喘着粗气,狠戾质问:“你是谁?!”
“孤是应鸣机呀。”应鸣机毫不在意云青霭的行为,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云青霭的嘴里全是血液的腥甜味,但一股彻底的胆寒突然从尾羽冒到头顶,冻得他要沉入地狱、四分五裂,云青霭摇头:“不……你不是……殿下!殿下在哪了!我的殿下呢!”
行藏不急不慢地说:“云后,这当然就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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