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慕山道:“真的不需要我们去打架吗?”
由子墨的眼皮抽了抽,拽着荆苔向外走:“天天就想着打架!”
别了叽叽喳喳的由咏和卫慕山,由子墨走了好几步方才反应过来,脚步一顿,有点尴尬地回头看荆苔。
荆苔歪头:“?”
由子墨搓搓手,道:“这燕泥炉,在哪?”
荆苔明白过来了,由子墨还没有去过横玉峰,自然不知道要往怎么走,他了然地笑笑,右手在半空一握,寒气凛然的浮休剑出现在他手中,荆苔握剑在草地上画阵法,边画边说:“那地儿叫横玉峰,有七个小炉。”
由子墨屏气凝神地看荆苔,虽然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阵法,虽然荆苔是修剑的,但好歹也是第一阵修唯一的弟子,无论如何也值得一看。
荆苔运剑如笔,剑尖在草地上留下圆滑而又行云流水的痕迹,泛出波澜的灵气。他下笔非常快,由子墨一口气还没呼吸完,荆苔已然写毕,浮休剑消失,他抬头瞥了一眼由子墨:“走吧。”
由子墨连忙跟上,一炷香不到,就已经到了横玉峰山门之外。
由子墨看见这漫山遍野的碧林春草,淡紫色的烟岚,霎时本能地屏住气,手里痒痒,只想着拿纸作画。
他看见了峰头的炉尖,指着问:“那就是燕泥炉吗?”
“嗯。”荆苔点头,也看向那炉尖,燕泥炉已经开炉了,青烟清晰可见,缭绕升起,最后汇入到山岚之中去,他道,“既然已经开炉,想必会很忙,不知道你有没有机会见到闾濡,你可有想什么名头吗?”
由子墨道:“也没想到什么,就是说他有跟骨,放去和我修炼罢了。”
“不好。”荆苔摇头,“要是以为奇货可居,怎么可能会愿意放人。”
由子墨笑道:“我也觉得没什么胜算,试探试探罢了,就说家里头姑娘看顺眼了想买去将来做入赘的姑爷,不是什么大事,情理之中,应该不会怎么的。”
荆苔眼皮一跳,觉得那小孩听到这话恐怕会把自己咬个鲜血淋漓,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枚朱符,递给由子墨。
由子墨谨慎地看了看,第一时间没敢接。
荆苔又递了递,落实了由子墨的猜测:“是我师尊写的,能暂时改换容貌身形,他随便画的,坚持不了太久。”
由子墨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朱符,心说,您师尊老人家的随便一画哪里就真的随便了。他又听荆苔道:“我再给你代大人的玉牌,就说是求过代大人。”
由子墨点点头,小心地把玉牌收好,点血在朱符上,一股灵光从朱符的笔画间溜出来,缠绕上由子墨的躯体,待灵光散尽,由子墨已然从颀长玉立的年轻人变作一位老爷打扮的中年人。
荆苔不习惯地侧开视线,由子墨却很新奇地抬手,打量自己的新模样,自豪地问荆苔:“怎样?我看起来阔吗?”
“还行。”荆苔勉为其难。
“明明就阔。”由子墨洋洋得意地转了个圈,被实在看不过去的荆苔推走,荆苔冷酷道:“快去吧。”
由子墨撇了撇嘴,不太自然地迈着大步走进那个写着“燕泥横玉”的牌坊,期间遇见行人的时候还停了一会,叽里呱啦地说了会子话,然后那行人便伸手一指——原来是问路。
荆苔在原地站立到由子墨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才觉得应该找个地方等对方回来。他左右顾盼,看到不远处一株云似的大树下似乎有个小草棚。
或许是茶铺,他想。
果然是一个小型茶棚,不过三四个木头桌子,茶博士靠在柱子上打盹,身侧,茶壶在炉子上咕噜咕噜地冒着白气。
荆苔走过去,在柱子上屈指轻轻扣了一下,道:“水要开了。”
茶博士登时惊醒,下意识往前一倾,着急忙慌地要提茶壶,结果还是因为太着急忘了用湿巾而烫得抽了一口冷气,才顺利地把茶壶拎下来。
他年纪小,捏着耳垂脆着嗓子对荆苔道:“公子是要喝茶?”
荆苔点头,遂进去拣了个靠边的空桌子坐下。
不到一会,茶博士拎着茶水过来,抱歉地给他斟了一杯,荆苔抿了一口:“好香——是什么茶?”
茶博士得意道:“客官是外地人吧。这是我们本地的茶,就在不远处有个茶山,我们这里喝得最多的就是它。”
荆苔来了兴趣:“本地茶,有什么名头吗?”
“没人给起名字,老板自己也说没必要,不过是日常的物什。”茶博士轻轻摇头,又道,“方才多谢公子提醒,给您送一碟小菜吧。”
荆苔拒绝,但茶博士执意地送来了一碟酱菜,就没再过来打搅他了。
荆苔无聊时,忽然一只绿色的鸟类收翅落在他的面前,羽毛流光溢彩,或许是翠鸟,荆苔看见它黑溜溜的眼睛和微微开合的翅膀,翠鸟不惧人地靠近,停在茶博士斟茶时洒落的水渍旁,用喙啄饮。
这让荆苔想起尤霈信中所提的孔雀妖。
他出了一会神,直到这只翠鸟因为一群人的涌入而惊惶飞走。
荆苔抬头,来人十多个,有男有女,衣衫朴素,不算整洁,风尘仆仆。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不知道为何突然朝着荆苔扑过来——速度之快周围没人能够拦住他。他恶狠狠地冲着方才翠鸟停留的地方呸,荆苔皱眉,下意识地飞速退开。
“是不是有绿鸟!是不是!”男人神经质地大吼,“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荆苔心生怪念,不知道这男人是在说什么,就算是绿鸟,又有什么的。
这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茶博士也走过来,似乎想要拉开男人,又有些惧怕地不敢向前。男人看荆苔不答,抓起满当当没喝几口的茶壶,往地上一砸。
粗瓷片四分五裂,茶水倏然铺开,唯独几枚茶叶如夜空星辰。
茶博士终于觉得过分了,强把男人拉开,却被对方充斥着血丝的眼睛给吓了一大跳,手也跟着一抖,但还是强稳着心神,道:“大哥,人家小公子是局外人,你冲人家发什么脾气。”
男人没答话,还是瞪着一双眼睛,如果眼神能够杀人,那么荆苔早已死在他千刀万剐似的眼睛里了。
荆苔道:“方才那鸟……”
不等他说完,男人又吼了起来,同时猛然暴力地挣脱了茶博士的手,不仅是对着荆苔、也是对着与他同行的数十人:“他说鸟!你们听见没!他说鸟!!”
而同行人默默无语,面色苍白,看上去疲惫不堪,仿佛这周遭任何一缕风都能轻松地钻过他们脆弱的身体,然后……杀了他们。
男人得不到回应,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非人的长啸,让在场诸人都不由自主地心神为之颤抖,似乎听到的是人间最为悲惨的生命。
过了很久,男人才停止嚎叫,抱着头缓缓地蹲了下去,缩成小小一团。
粗粝的、不成形的、隐秘的哭泣声不绝于耳。
第52章 隐玉匣(八)
男人一直蹲在地上嚎,所有人都被骇得不敢向前,荆苔尝试着动了动,男人敏锐地向后退去,额头青筋暴起,荆苔只好无奈地停下。
很久之后,与他同行的人里才走出一位中年女人,上前按住男人乱动的手,示意她的同伴将男人扶起来。
女人走向荆苔,带着歉意道:“冒犯了公子实在抱歉,他受的刺激有些大。”
“发生了什么?”荆苔皱眉道。
女人终于相信他的确是一个外乡人了,摇头:“不知道也好,外乡人不必掺合进来。”
荆苔还想问,女人截住他的话头:“方才这里是真的来过绿色的鸟禽么?”
怎么又绕回绿鸟了?
荆苔蹙眉,见诸人皆面色凝重,他没有选择隐瞒,并且那鸟看上去除了美丽别无奇异之处,点了点头。
四处传来响亮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女人看着不明所以的荆苔,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长气,仿佛脸颊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含着沉重的哀愁,她意味深重的眼神让荆苔愣在当场——凡人长命也不过百岁,却有千岁的忧伤和情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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