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松青的眼睛亮了稍许,咧嘴傻笑:“……牙……唐牙……我给你吹的曲子,还记不记得……?”
连烟萝抹了下眼角,侧过脸去,没让任何人看见她的泪光。
柳风来看着,突然像眼睛被针扎了一样,赶紧挪开,他也想起自己的枕边人了,想起他的林漓。
他眼睛酸酸的,盯着断镜树山许久,盯着那无数的鱼祟摒弃人间万事,化作可怖的怪物,无知无觉地向前奔走,他也看着流水蜿蜒倒流回开始,很明显,薤水的水面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上升,按照这个速度,真的会吞了断镜树山也说不定。
到底是什么在吸引这些鱼祟和大水呢?
柳风来的手无意识地抠弄着船舷,心里想:会是什么呢?
以前天下的十四条水,都是一路流向矩海,汇聚到大海里去,离去的灵魂会在尸体入水化泥的刹那,沿着水流的方向奔向大海,灵魂会回到传说中的神地眠仙洲。
等等。
如果一切倒过来呢?
如果要流向大海的是灵魂,是灵魂在带着水流向大海呢?
进一步说,如果是灵魂引领着水,要流向大海,那么就是……要流向眠仙洲,那么——
“嘭!!!”
柳风来捏碎了栏杆,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向他,他置若罔闻,管岫上前道:“大哥……?”
“你说,眠仙洲会不会有第二个入口。”柳风来仿佛陷入了冥思的状态。
其余人齐齐正色,沉默下来。
不知沉默了多久,梅初道:“您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随便说的。”柳风来云淡风轻道,指向燃烧中的断镜树山,“只是如果眠仙洲有第二个入口,那么这些水和鱼祟往断镜树山跑,不就有解释了么?”
“这样说……会不会不太严谨。”姜聆道。
阮天暮冷哼一声:“难道水无故上涨还倒流、鱼祟无故出世、断镜树山烧起来就很严谨吗?”
话糙理不糙,众人无话可说。
柳风来又道:“假若我走运说对了,那么第二个入口在断镜树山——这个结论没有异议对吧。”
梅初和徐风檐相互看了一眼,意识到两人想到了同一处去:
如果柳风来说对了,那么三年前荆苔和甘蕲从断镜口跳下去也能得到解释——所以他们才说会回来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们要从第二条路……
登上眠仙洲!
第189章 尾声(一)
时间倒回荆苔和甘蕲被缝隙拉走的那一刻——
荆苔从缝隙中跌落,难以形容自己具体在哪里,一阵天旋地转后,他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冰窟里,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半透明的、灰蒙蒙的、冷意浓稠而冰凉寒湿的冰层。
脚下的“路”离地至少有千尺高,也是微透的绿色,形状如同流动的灵脉,指头长短的小鱼像水泡般在其中迁游。
四周阒静,没有一丝声响,极度安静下,荆苔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关节随呼吸活动,他没看见甘蕲,犹豫了片刻,荆苔尝试着喊道:“……当归?”
没有回音,“当归”两个字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又掉头回到他的耳际。
“当归?”荆苔又喊,“你在吗?听得到我吗?”
依然没有回声,荆苔懵懵地站了一会,往前看看,又往后看看。
脚下的“路”如树枝延伸,越往后分叉越多,像地上的水有无数支流那般,荆苔抬脚往前走,直觉告诉他这一切也会像水流一样有一个发源地、或者最终的去向。
荆苔边走边想:甘蕲会在哪一道分枝口等着他呢?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这个不知名的地方,仿佛时间也失去了意义,这里就像时间千般万象中的一个罅隙,逃脱开了任何俗世的洗礼,永远安静、永远寒冷。
荆苔停下脚步,睁大了眼睛。
“师尊?!”
荆苔半晌都合不拢嘴,晕晕乎乎地叫出来,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背影,即使他浑身都蒙着纱巾般的微光,看起来像几度飞升的仙人。
那人没有理会,他背对着他,正在抚摸“路”上一颗巨大的珠子。
那宝珠比经香真人高,也比荆苔自己高了几个头,他们只能仰起头,像仰望先辈和天穹一样仰望它。
“师尊……”
荆苔的声音压得无比小了,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面前的人一片沉稳安宁,轻而缓,如一片梦的碎片。
时间停下脚步,梦不会轻易转身。
过了好久,“路”中数以千计的小鱼都汇集在经香真人的脚下,经香真人好像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歪头,像不懂事的小孩一样笑起来,问:“你在叫我吗?”
还没等到荆苔的回答,他又问:“你是谁呢?”
荆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下去,昏暗之中,唯有脚下的“路”、那片叶子和经香真人在发光。
“你……一直在这里吗?”
最后,荆苔这样问道。
“嗯。”经香真人笑,“是呀,很久很久了,你要去阁里吗?”
什么阁?
经香真人往前指道:“你顺着这条,一直走下去,那就是阁的方向,你要什么都好,一直走下去吧。”
然后经香真人就掉过头,继续抚摸宝珠。
之后无论荆苔如何搭话,他都没有反应,荆苔满腹疑团,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盯着经香真人专心抚摸的手,再看向宝珠,宝珠上全是浮光跃金般的涟漪,自顾自地荡漾着。
荆苔一晃神,仿佛从中听到了奄奄一息的呼吸声,但回过神专心听的时候,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千万遍迟疑过后,荆苔终于还是迈开脚步,继续往“路”延伸的来处走去。
经香真人说的“阁”,难道指的是经香阁吗?
经香阁难道不是在火世界的秘境里吗?
难道世间还有第三座经香阁?
荆苔走过经香真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仍然万分仔细地抚摸宝珠,仿佛那就是他此生唯一的事业、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宝珠微微颤抖,从涟漪上,荆苔甚至还看出了几分喜悦和欢快。
再往前走,荆苔又遇到了一颗相差无几的宝珠,以及又一个专心致志抚摸叶片的经香真人。
荆苔惊讶地停下脚步,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但移开手,经香真人仍然存在于宝珠前,如此虔诚、如此爱护。
经香真人注意到他,懵懂笑了。
“继续往下走哦。”经香真人说,“尽头就是阁里,快去吧。”
声线温和,如同失眠、噩梦时的安抚。
荆苔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推着,一句话也没有问,糊里糊涂地就走了下去。
他遇到无数颗宝珠,遇到无数个经香真人,每一个经香真人都含笑抚弄宝珠,都用一双懵懂无知的眼眸看他,轻轻催促他一直走下去。
“去阁里。”
后来荆苔的心里只剩这一个念头——“一直走下去,不要停下、不要回头,走到阁里为止。”
在某一个分枝口,某一个经香真人向他描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世事无常,在选择之中指向不同的方向,每一时每一刻,都会促成不同的可能、不同的故事。这些已完成的、未完成的可能并不会流散,它存在于天地的想象、记忆和梦里。只是太多了、太重了,天地也承担不住,于是才有神树生长,支撑天地不要倒塌,也用以存放那些可能。”
“所有的可能在神树间生长,或许有一日也会结果,神树长在冰窟里,每一枚叶子都是宝珠,它们在子时和午时,散发浓香,所以叫作‘珠树’。”
“或者也叫作‘业露’。”
“宿业挥发之繁露。”
“孩子。”经香真人用一种温和忧愁、仿佛理解了世界的眼神看着我,说,“你看起来太紧张,像绷紧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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