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太可怕了——”
修士们相顾失色,不禁心想:
如果他们也化作了不可挽救的鱼祟,会不会现在这一幕就是他们的结局?他们要如何向这个世界告别?也是这样惨烈而无神的呼号吗?也许……他们能在最后一瞬找回离开身躯已久的神智、再流一滴眼泪?
“这样热烈的火。”暖金色的光拢在钟黛秀丽的脸颊上。
佟堇揣着手,一直忧心忡忡地担忧那几箱子书,闻言道:“火怎么?”
“如果没了柴火,火就会灭的。”钟黛仰头道,“这么大的火,要什么才配做它的荛呢?”
这时,在禹域的船上,梅初的神识微动,接着敏锐地发现屏障出现的变化,通犀剑飞出,抵在淡色的屏障前。
“出事了么?”徐风檐很紧张地问。
梅初摇了摇头,而后高声对聚集的沙艘道:“屏障开了一扇‘门’。”
“要进去?”绯罗问。
梅初还没吭声,就见一柄长剑领空飞出,众人惊愕地回头,瞧见何人斯已经掐好剑诀,梅初和徐风檐都还没来得及嘱咐点什么,何人斯的云山剑就已经势如破竹地直接破开王灼的屏障。
徐风檐:“……”
梅初:“……”
没拦住人的江逾白:“……”
何人斯利落地收剑负在身后,一脸淡然,八风不动地歪了歪头。
梅初:“……好吧,没事,本来也要打开的。”
“好。”翥宗船上的柳风来闻言点头,毫不犹豫地吩咐道,“准备扬帆,我们进去——绛蕊君、玉澧君、夜枫君,没有问题吧。”
“没有。”徐风檐答道。
率先突破王灼屏障的是禹域沙艘,紧接着翥宗紧跟而进,然后笅台、翕谷、月火寺……
共洋洋洒洒共十一艘船,殷阙殿后。
满载修士的船最后都围停在不朽树下。
柳风来辨认火心中的身影,余光在侧边悬崖望见了他弟弟和一抹圆圆的白影,远看时,那分明只是一只乖巧的小白猫。
管岫看了看,突然回过神来,视线立即移到柳风来身上,忙走上前去与柳风来并肩,担忧地看她大哥一眼:“那好像是……”
“师尊!”竭南扯住姜聆的袖子,焦急道,“那是师伯的老虎!我认得!就是它!是小白!”
姜聆呆呆地仰着头,面纱被吹得歪七扭八,露出那条经久未愈的长长伤痕,那分明新鲜得仿若昨日。
竭南小心道:“师尊?”
姜聆沉默一会,牛头不对马嘴道:“阿金呢?”
阿金“嗷呜”一声从竭南的经脉里跑出来,披了一身金光,闪闪耀耀地蹲坐在甲板上,舔舔爪子,后爪被毛茸茸的尾巴盖得严严实实。
金影子落到姜聆的瞳孔里,才稳住了她的心绪。
不知为何,竭南觉得自家师尊在冷风里的影子显得竟有些萧索。
柳风来强令自己移开眼神,不再说话。
管岫站在他的阴影里,仿佛是代替柳风来似的,发出一声思绪难明的叹息。
“嘿——”上方传来柳霜怀快要破音似的吼声。
柳霜怀把手拢在嘴边,察觉自己被注意到了,于是更大声地吼道:“哥!!!岫姐!!!”
管岫皱眉回道:“什么?”
“灵石!”柳霜怀疯狂指向火心,生怕他们听不清楚,“灵——石——柴火!!!”
柳霜怀的意思是……灵石是燃烧的源头?
管岫听懂了,痛快下令道:“把所有的灵石都投过。”
弟子迟疑道:“红蕖君,没剩几筐了,都要扔吗?”
“都扔进去。”柳风来整理好心绪,“这时候珍惜还有什么用。”
旋即,翥宗的弟子领命,人来人往地把船舱里的灵石都搬了出来,将近百筐的,一小半的晶玉,其余都是红如烈焰的玫瑰玉,安静地躺在竹筐里发亮。
“若不是乾坤袋不能用了。”管岫惋惜道,“本该还有更多的。”
“有多少算多少。”柳风来说。
一声令下,这近百筐的灵石都被投进了蒸气中,渐渐的,竹筐都空了,但投掷的行为并没有停止,灵石依然瀑布般跃入火心里。
柳风来扭头,果不其然看到剩下的十门也都把库存的灵石拿出来,将其全都投出去。
吃了这些灵石后,火心坚强地支撑了片刻。
但这些灵石只是九牛一毛,根本填不了银箔灯”的大胃口。不过几息灵石就已烧毕。
只听几声呲啦的空响,“银箔灯”的光芒复又趋弱,水面上升的速度猛地加快。
修士面面相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它不能灭。”谯雪绿道。
梅初也道:“绝对不能灭。”
可怎么样才能让这样一盏巨大的灯火不要灭呢?
柳风来紧抓船舷的手遽然加紧,生生掰下一截木头,木刺刺进他的手掌。
管岫忙上前一步:“大哥?”
柳风来没理她,猝然仰起头,果然看见断镜口的王灼撇下楼致,走向悬崖,管岫也抬起头,瞬间暗道:不好!
同一时间,楼致心慌地追上去,对着王灼的背影叫:“王灼!”
但王灼没有停下,他举起泽火剑,面无表情地横在后颈,只一剑,后颈顿时鲜血四溢。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吓着了。
悬崖边的柳霜怀措手不及地惶然道:“你……你要干什么?”
“王灼。”楼致再度出声,这一次声音很小,就像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拦,“你……你确定吗?”
王灼脸上的肌肉因疼痛而抽搐,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手异常利落地剜下了后颈的灵骨,没有丝毫犹豫地掷进了火心之中。
沾血的灵骨落下的电光火石间,“银箔灯”猛地复燃,火焰瞬间高蹿,几可触天,而修士滴落的血也在同一时间融进不朽树的枝干中。
尊主鹿冠迅速晦暗。
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完全超出大家的想象,没有人会想到一名修士,一名业已洞见的修士,一位尊主,竟会如此利落地舍弃掉自己的灵骨、舍弃掉修行。
也没有人会想到这一巨大的银箔灯,烧的竟然会是修士的灵骨。
极度的寂静中,禹域的船上最快慌乱起来。
“师兄——!!!”
徐风檐嘶哑的怒吼消散在湿滑的风里,一道惊雷闪电自天际劈下,瞬间把水面劈成一面刚出匣的雪亮新镜。
眩目的闪电光中,泽火剑铿锵落地,王灼踉跄着向后退去,血染红了他银白的衣领。
王灼跌进楼致的怀里,鲜血洇进楼致的衣摆。
楼致颤抖着手,视线过了好久好久才落到王灼惨白的脸颊上,他闭上眼,没说出一言半语,只低下头,与王灼额头相抵。
“我如果忘了什么,记得要告诉我。”王灼“咝咝”地吸着凉气,用气声对楼致说,“不要担心,又不是死了,最坏……不过是再做回凡人去。”
“凡人命短,一点都不好。”楼致说。
王灼想笑,没笑出来,只咯了口浊血,才模模糊糊道:“没关系,就算是只剩十天,也没什么的。”
死寂只持续了一小会,便听各种法器碰撞的声响接连响起,叮叮当当如同古老的敲击乐器。
“尊主!”
“尊主!!”
……
十位蓂门尊主都把法器横在后颈灵骨处,时刻准备割下灵骨。
一瞬间,所有人都以为看见了当年登洲的那些前辈。
远方的蒙那雪山。
孩子们在山洞洞口积聚,后颈灵骨都散发着极度浓郁的灵气,仿佛他们幼稚的修行天赋正在被高涨的水的热情引诱而提前萌芽,他们忍受着后颈的炙热,唱起稚嫩的祝福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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