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鸣?”云青霭眉头一竖。
“金石有声,不考不鸣。”楼致说,“物感而后应的意思。”
云青霭一怔,想起什么,低声重复了一遍:“不考不鸣,鸣机——”
……
方澜从噩梦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上冷汗出了密密一层,后背的衣服也全都湿透了,他狠狠地揉着眉心,觉得自己像失明已久的盲人要重建光明,却又近乡情怯不肯真的睁开眼。
师尊说等到他能说的时候,他就能说了。
那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么?是有人做了什么事情才使得这个时刻突然的到来?
半晌南风知我意,他开口,吸着冷气,一点一点地尝试念出那句话:盈虚衰杀。
盈满、空虚、衰老、消亡,道使万物有变,自身却无变。
……
一山之外,归长羡站在蒙那雪山背阳的位置,冷风和雪粒缠在一起,他像是披了一条白毯子似的,伸手把两粒血红的骨骰掷了下去。
骨骰像血滴,瞬间被雪粒所淹没。
他闭上眼睛,如同瞬间失去了视觉般一动不动,坠落中的骨骰化作他的眼睛,钻进乌黑的、深邃的冰间缝隙,那从没有人踏足的地方古朴如神迹,仿佛形成在万年之前。
“现在我可以读懂你了么?”归长羡喃喃自语。
冰壁上有一行人高的字迹,被封在冰层之下,深蓝色的笔迹像是一直等待着消失,只不过被什么意外的力量捆在裂缝中。
裂缝之上大雪纷飞,没有一粒雪花落了下去。
骨骰放出光芒,一丝不苟地扫视字迹,笔画随意地排兵布阵,像是群魔乱舞,底方有两个龙飞凤舞的署名痕迹外加一只掌印,那两个字是:经香,归长羡驱动骨骰靠近一步,近距离地端详,掌印毫无疑问是属于经香真人的,但还有两个字,归长羡曾经猜过那是不是经香真人真正的名姓,可惜那也和经香真人留下的笔记一般不能辨识。
听闻那年经香真人在此闭关,留下这一行字之后就弃掉昧洞弟子的身份,在近海捞起自己的玉牌,带着一身伤毅然下山,当日昧洞尊主怎么拦也拦不住。
归长羡盯着那一行字,端详良久。
在某一个时刻,如同神降下福祉,慈悲的目光透过万千云层、时间、生死翩然而至,归长羡的眼中,乱七八糟的笔画拆除,重新组合,像是天上的仙人用鱼线牵扯着它去到该去的地方。
归长羡眉间的皱纹越来越深,他极耐心地等着,半晌才轻轻念起逐渐清晰起来的的四个字:万物毕罗。
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
……
“你的灵台高筑,不知死生天地为何物。可你忘了,高流与湍急同在,巍峨之下,必有绝崖。”
是谁在说话?
荆苔想,谁在说话,是在对我说吗?什么意思?
我不曾洞见,不曾见过高流和巍峨,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还是说,这不是对我说的?
那会是谁?
甘蕲?
还是……师尊?
眼前的场景由掺在一起的光团慢慢晕开,绯红、朱紫、橙黄……晃在一块,晃得荆苔眼晕,他摸了摸身下,仿佛是地面,才撑着地上爬起来,试探性地在身体四周试探,一臂之隔就是硬面,圆弧形的,有凸起的花纹。
这是哪儿?
荆苔开口:“……当归?”
没有回应,但回音层层地绕回来,他确认自己被困在方圆之内。
荆苔又道:“甘蕲?”
余音绕梁,荆苔两只手不停的在硬壁上摸来摸去,叮叮咚咚地敲,没多久他又绕了回来,抓着灯簪当作钻子敲,但怎么也敲不破,荆苔退后一步,对着开花的异色烟岚叹气,心想甘蕲找不着他怕是要发疯。
第149章 北斗戾(二)
首先——荆苔坐下来想——得知道这是哪,他小心地放出神识,神识像刚出生的小崽子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摸了出去,果不其然被一面无情的墙体撞了回去,荆苔跟真撞到了似的,捂着额头吸一口冷气。
周遭异色烟岚漫开,荆苔轻轻一嗅。
一股清新的异香如蛰伏的蝉,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如草似木,又如黄梅天的霉气,还有一种铺天的藻荇长满绿池塘的感觉。
就在那香气露出端倪的一刹那,荆苔皱紧眉头,忽然觉得这味道熟悉得可怕,仿佛多年未见的故人、仿佛曾在梦里千次万次地见过,但心头又有一个念头告诉他,这味道并非完全属于那种“人生哪得几回闻”的情况。
他是在哪里闻见过吗?
荆苔抱臂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他叹口气,从兜里摸来摸去,忽然想起什么,忙从贴身里衣里摸出那截甘蕲送他的白珊瑚。
白珊瑚冰冰凉凉,浑身的色泽同周遭烟岚的颜色美得差不离。
荆苔捏在掌心,用拇指摩挲:“他能找着我吗,你能报个信吗?”
白珊瑚没有反应,荆苔早有预料地叹气,死马当活马医地把灯簪往壁上戳。
他戳是没戳多久,没戳出洞来,但好像听到了“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敲钟,低沉的钟鸣涟漪般荡了出来,
荆苔敏锐地竖起耳朵,寻找声音的来处,他在方寸之间转了两三圈,但依然找不到来处,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声响和甘蕲……或者当归有关系,难道对方知道自己在这里?
他精神一振,两手窝在嘴边,长长地吼了一句:“甘蕲!当归!!我在这儿!!”
“你可别叫了。”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荆苔一激灵,左右环顾:“谁?!”
“你猜?”
荆苔琢磨一会,心想这一嗓子怎么这么熟悉?
他试探性地捻着灯簪,一脸正色,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些模糊的人影,但每一个都被他剔除,最后一个选项都没留下来。灯簪嗖地飞出去,荆苔掐着手诀腾空而起,感受着狭窄空间中空气莫名的流动,他直接缠斗上去。
一交手不知道,一交手更让荆苔心内吃了一大惊。
这人仿佛完全了解自己的招式,每一次攻击都能躲过去,同样的,荆苔仿佛也觉得自己能猜中对方的下一着,简而言之,他们俩都没法伤到对方。
空间随着他们的你来我往而拉长揉搓。
荆苔微微喘气,一个后空翻落在地上,举手利落地收回了被打回来的灯簪,小灯摇来晃去,微光落在他的眉宇。
那人不逗他了,道:“你也找不着我,我也不能留多长时间。”
“你是虚影?”荆苔越发觉得这个声音熟悉,蹙眉问道,“到底是谁?”
“你没猜出来?”那人反问,“不能啊,我没这么蠢吧……”
老天爷!居然是真的是我自己!!
荆苔两眼一黑。
“我不说废话。”‘荆苔’说,“我原本以为我不会回来了,就在外边等死,”
荆苔:“……原本确实就是这么打算的。”
烟岚漫漫聚成一个虚虚的影子,也许是他自己并没有死的缘故,这虚影完全没有陆泠和柳蜡那样清晰,那影子貌似做了一个抱臂的姿势:“那我就很好奇,什么事情会让我改变主意?”
“……”荆苔清了清嗓子,“别管。”
影子:“嘁——”
“所以这是哪儿?”荆苔问。
影子轻描淡写道:“假阴阳炉——你记忆不全吧?听说过吗?”
阴、阳、炉?
这三个字像锤子一样砸了下来,砸得荆苔脑子嗡嗡地响,没控制住地往后踉跄几步,额角的青筋突突地抽,脑子里的弦仿佛被看不见的大手来回肆意拨动,疼得像有人在他脑中敲钉子。
荆苔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都快被活生生地砸扁,连神经都被打上死结似的。
他神情痛楚,面容惨白如瓷,仿佛快融化,唰地镀了一层冷汗。
阴阳炉,阴阳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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