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苔点头。
郜听于是伸出手,将荆苔拉上马,他的手还是那样冰冷,冰得见荆苔下意识地搓了搓手心。代攸神色古怪,要陪荆苔一同回去,荆苔也确实想问一些事情,没有拒绝。
回去的路上照旧路过那些木偶般的人群,小半部分换了一群,仍然拥挤不堪。
他们驰马远去,荆苔突然想起但虹嘴里的浔洲,于是向郜听问起,声音不高,郜听勒马跃过一截横倒在地的朽木,闻言笑道:“是薤水的河中洲,不算什么好地方,怎么,小公子要去?”
“只是问问。”荆苔道,“平常很少人去吗?”
“那是自然。”郜听答得理所当然,甚至还笑了一声,“那里很毒,躺着很多人的魂魄,所以终日雾蔼飘荡,倒是挺好看。”
荆苔不明白为何说那里很毒,又为什么有魂魄,郜听不等他提出疑问,就先解释:“当年有一只妖死在那里,小公子。”
他一说,荆苔立即就联想到尤师叔在信中提到的“孔雀妖伏诛”的故事,为何最近兜兜转转都转回了孔雀妖,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形,而且妖界芣崖已经封闭多年怎么会有大妖公然出逃,甚至逃到了这里。
到达逐水亭后,郜听干脆地下马走了,也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
荆苔和代攸看着郜听慢慢远去的背影,内心都有点摸不着头脑,难不成真的只是他好心泛滥?
代攸咳了一声:“进去说吧。”
荆苔点头,逐水亭里并没有什么人,要么是出去当值,要么是在书楼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知道荆苔是谁,礼貌地叫“小公子”。
代攸谨慎又紧张地问:“乐游在哪?”
对方答:“并未出门。”
代攸才缓了口气,把荆苔带到他平日处理事务的屋子,茶炉上有一壶沸腾的水,代攸请荆苔坐下,把沏好的茶轻轻放在侧面的小几上:“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鸟的事——”荆苔欲言又止,“府君是有什么兄弟姐妹么,不是说她并未成亲,也没有子嗣。”
“府君的确不是因为这些。”代攸道,“我来此地这许多年,也没有听说过她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孩子失踪,至少应该没有重要到能让她迁怒到鸟的身上。”
荆苔迷惑不解。
代攸笑道:“小公子,你想岔了。”
“怎么说?”荆苔洗耳恭听。
“小公子知道那大妖的事情吧。”
荆苔点头。
代攸并不感到奇怪:“小公子知道那大妖是什么时候伏诛的么?”
“三十多年前。”荆苔答。
“那府君的年岁?”
荆苔想了想:“四十多。”
代攸双手握杯:“这不就是了么……”
所以……代攸指的是但虹的父母?!
荆苔蹙眉道:“大妖难道还引起了一场洪水?”
“是。”代攸喟然,“后来府君经常独自来大堤附近,且一来就是半天,十多年前怕是终于看开了些,来得没有那么勤了。”
“那浔洲?”
“浔洲就是大妖伏诛的地方。”代攸眉带愁色,“自那妖伏诛,妖血流遍了那个小小的河中洲,妖骨不肯化泥,却成了坚硬的石头,风吹日晒都不损分毫。”
代攸看着若有所思的荆苔:“若是小公子有兴趣,我可以带去一观。”
荆苔略作迟疑。
代攸用那种无可奈何的语气道:“原本这么多年,我们吃了这许多苦,妖毒无论如何都应当已经流尽。”
荆苔听出不对劲的地方,急声道:“又开始了?!”
代攸这一个头点得那是无比沉重,荆苔的心落到了底,不由想到山上竟还没有来信,又想到即将到达的王灼。
“不过,只是妖毒应当也还好。”代攸安慰他,“我们还能应付……我得到信,是首徒快来了么?”
荆苔道:“是,大师兄是巡水至此。”
代攸笑开:“我的修为停滞不前,比不得小公子和首徒这样的大人物,若是首徒来就更好了,毕竟当年……”
“当年什么?”荆苔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有一段经过被忽略了。
果不其然,代攸奇怪地看他一眼:“小公子竟然不知道么?当年就是尊主和长老来解决的这件事情,噢,还有一位散修,如今应当是尊主的道侣了。”
荆苔回房,天色已晚,他又给尤霈传了一封信过去,他坐在桌前,思绪万千,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好瞒的,还是说的确是他想多,确是这件事轻巧到不值一提。
大妖毫无疑问出身萼川芣崖,自从数百年前妖界关闭,世间从未有过大妖,除了萼川,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不会有地方会适合妖的修炼,所以只有小妖,化妖后也会自发地前往封闭的芣崖,祈求能够获得妖王的怜悯进入妖界继续修炼之旅。
如今的妖王是谁?
荆苔眯起眼睛,依稀记得他曾从书楼里读到过妖王的名字,仿佛是……应鸣机?
他于是又想起来为何会有这个印象了。
妖王换代的时候,妖界正逢大难,向外界求援,但那时,十四水十六蓂遭受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旱灾,遍地草木不生,艰难地派出了四个修士前往,其中就有芥水月火寺的文罗大师、荆苔的师祖——薤水禹域催朽君、紊江翥宗羽索君和一位昧洞的无名弟子。
算来也有百多年了。
这已经是最近的一次妖界与外交往,这孔雀大妖与此事会有什么关系么?
荆苔沉浸于思索中,冷不丁玉牌亮了一下,荆苔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孩子。
果然是他。
少年乖巧地叫了一声“小师叔”,然后问明天可不可以来见他一面。
荆苔没有多想就应下了,他说“好,明天见”,然后他起身去洗漱,回来继续和少年玩那个游戏。
茶水清香几何?
三。
水沸腾。
七。
黎明曙光。荆苔想比划,但少年看不见,于是他放弃了。
二。
荆苔去吹灯,透过朦胧的窗户纸,圆月的边缘模糊,云像一团水汽,有一种将融未融、似醉非醉的憨态。
除了卫慕山的屋子,都亮着灯,但卫慕山应该也不是早睡,照他的性子,应该是去找由咏玩了。荆苔回到床上,继续玩问话游戏。
全是灰的厚典籍。
二。
还是二。
桑葚染红的手指和牙齿。
九。
荆苔蜷缩起来,盯着玉牌,忍不住笑了好几声,翻了个身,兴致勃勃地想下一个问题,他没想出来,于是少年先问了:
如果一无所有。
荆苔想不出合适的数字,少年自问自答:十。
“为什么?”
“因为总有圆满,无论真实与否。”
荆苔微微一笑,回复他:
贫煞也风流。
第56章 隐玉匣(十二)
荆苔起了个大早,小院里悄无人息,紫藤花纷纷落了一地,石桌上是一壶残酒和没吃完的点心,他瞥一眼,心道这肯定是由咏和卫慕山的手笔,由子墨一会子看见这幅情景必然会边骂骂咧咧边认命收拾。
出了小院,没看到什么人,等他遛到城门,不经意地抬眸,眼神滞住——在那城门边,有一个非常熟悉的影子,小小的,靠在城墙上,不知道在发什么愣。
荆苔抬步要走过去,却被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手拍了一下肩膀,不知为何,一向敏锐的他荆苔没有在第一时间躲避,直到真的被拍到了,他才慢半拍地浅浅躲开。
荆苔回头,郜听笑吟吟的脸庞印入眼帘。
郜听笑着在荆苔眼前挥了挥手:“小公子?”
荆苔迅速恢复了平常神色,道:“听官,真是巧。”
“人生何处不相逢嘛!”郜听不以为意,仿佛热情四溢,“小公子怎么有兴致出来逛逛,早知有此闲暇,在下也便腆脸来约小公子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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