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卡老人说完之后,便一屁股钻进了桌上那一堆复杂的金属物里。
因为只剩下一只手了,所以做什么都不方便,桌上的东西顺着他的动作“哐当哐当”地往下掉。
最后好不容易扒拉出了一个模型,夏卡老人垂眸一看,又嘀咕道:“不是这个。”
他年纪着实是有些大了,呼吸声很重,气管顺着起伏的胸膛也会无意识地发出声响。
看着他再度钻进那金属堆里,温山眠看了眼手中精细的图纸,默默将其合上,再轻轻放置在桌台上。
回想起方才老人所说的一切,筛掉他听不懂的那些,稍稍推测了一下。
烛火寂静,他问得也小心:“老爷爷,您到摩斯塔达群岛,多久了啊?”
金属堆里乱扭的屁股一顿。
旋即“哗”地一下从中间拔了出来。
乱成草的白发在空中支棱着,夏卡老人呆呆地看向温山眠,好像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良久,才不知所措地推了推那复合金属镜片,眼神躲闪道。
“五十三、五十四,五、五十四年了?”
*
夏卡说,他是五十四年前来到摩斯塔达群岛的。
而他之所以会来到这里,起初根本就是个意外。
那也是一个冬季,那个冬季格外的寒冷,是夏卡这一生中,七十六个冬季之最。
呼出来的气体仿佛都能立刻在空气里结冰。
而夏卡正是在这样的冬季里,仓促登上了一艘反叛军的补给渡轮。
那时正是荆棘时代的末端,遍地都是狼烟。
他们分明是白日出发,但城中滚出的浓郁黑烟却仿佛将世界渲染成了夜。
渡轮离岸时,还有爆体的青色尸鬼扑上船壁,想将锋利的指甲镶进那金属外壳中,并向上攀爬。
放眼朝它身后望去,硝烟早就笼罩了整片洛岛,遍地火光与枪鸣。
有越来越多的尸鬼在朝这边聚集。
“砰!砰!”两声枪鸣,一副大烟嗓道:“搞快点儿!”
“动力室还没好啦,你再坚持会不行?不就是一些尸鬼嘛。”有人大喇喇的嗓音回。
“咱们这次的目标,可是玫瑰猎之都啊兄弟们!叛军的天堂,叛军的家~”又一人哼着小曲儿道:“叛军的明天和希望!”
而夏卡则被一群人拦在船舱里,已经挣扎到脱了力,只能拼命从圆窗处朝洛岛的方向看去:“喂……我们真的要走吗?我、我可不想离开洛岛啊。”
“哇夏卡,你可是上了亲王追杀名单啊,不走的话,想死在这里么?”
“……想。”夏卡耷拉下肉眼,了无生机。
一棒槌敲在了夏卡的脑门上:“兄弟,抬起头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上追杀名单啊!就因为你这个脑子,能让洛城全城武装,能让机械与人体接驳,还能研究出护城器!夏卡,你这种人可不能白白死在这里,所以洛城的城民才会把你交给我们!”
“所以夏卡,跟我们去猎之都吧!那里是叛军的大本营,等你到了那里之后,就用你金贵的小脑瓜,去造更大更强悍的武器,咱们直接把暗夜城堡攻下来,让那群怪物直接消失不好吗!”
“嗡!”的一声汽鸣传来,渡轮渐渐远离港口,最后几只尸鬼也被清理干净。
“总之!朝猎之都前进!”那天白昼,印在夏卡脑海中最后一副画面,便是此了。
许多年后--不需要许多年后,哪怕是在当时,夏卡也觉得那场景悲凉。
满洛岛都是人的挣扎与尖叫,以及腾起的滚滚黑烟,而他则被猎之都的猎魔人层层包围,拥护上船。
这听上去好像充满希望,至少他上船了,一切成功了一部分不是吗?
可只有那时的人知道,渡轮是从血族那抢来的,为了争取渡轮,为了凑齐这一船物资,为了护送夏卡上船,已经让这支队伍至少折损了一半的人员。
眼下这幅画面中的所有人,包括夏卡自己,身上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脸上也都带着黑烟。
他们是从血族的屠杀中逃难出来的,没有一个能体面。
而这群猎魔人之所以还能唱歌,还能同夏卡说笑,纯粹是因为在那个年代,怕死的人是当不了猎魔人的。
你手里拿着匕首,对方手里拿着足以灭城的金属热炮,还没来得及跑到人面前,热炮一轰,连个尸体都留不下,更别提高等血族的各种奇奇怪怪的能力。
每一个猎魔人都是亡命徒。
所以有时夏卡其实都想不明白,在这样悬殊的压力下,人类为什么还会想着反抗呢?
后来,猎魔人的领队柴尔回答了他:“大概就是都是一死,想选条能决定死法的路吧。尤其是夏卡你,只要能把你送到猎之都,那就是把攻下暗夜城堡的希望送到了猎之都,就算我们都死在这条路上也没关系啊,光荣!”
其他亡命徒们深以为然。
吆喝着早晚有一天,反抗成功了要一起喝酒。
身后浓烟滚滚,那场景就好像在天崩于前之时开怀大笑。
还有人敞声说:“要是我们死了,夏卡你就在猎之都给我们造个坟,然后等那一天,再同我们喝啊!”
夏卡一金属球砸在他们头上:“尽他妈放屁!”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但与此同时,夏卡内心也知道,这群猎魔人说的是真心话。
柴尔说的更是真心话,这群亡命徒都希望自己的命,最后能死在反抗血族的道路上。
却不想这个慷慨激昂的意愿,在这次海上逃亡的最后,却几乎成为了一个笑话。
*
船是他们抢来的,改装人是夏卡。
那些物资则是猎魔人们聚齐的。
有夏卡在,这船操控起来并不难,为了安全着想,猎魔人甚至研究出了离岸航线。
即长时间不着陆,绕开所有可能被血族捕捉的陆地,直往猎之都去。
这在他们当时看来是可以轻松实现的目标,因为血族的渡轮靠发动机运行,根本不需要考虑任何风向问题。
只要他们想,船只就是可以按照他们既定的方向走,再加上他们准备的物资充足。
然而,他们却低估了大海。
低估了那占据整个地球90%面积的海洋及其主。
极端冰寒之下,他们竟然遇见了群鲸迁徙,被其所带出的巨大海流一路往远方卷。
也许没有经历的人,永远都想象不到那样的场景。
渺小的人类站在同样渺小的渡轮上,全黑的海水与全黑的天际交接,整个世界就只有船只上能供给光源。
而船只被海流卷的跌宕起伏的同时,人类只能死死抓住甲板上的围栏,眼睁睁看着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独角鲸覆水跃出海面,向远方奔腾而去。
它们每一只都几乎要同渡轮一般大,长鸣跃起时,所带出的海水能直接在空气中化冰。
倘若一个不小心撞到船只,那必是少不了一番颠簸。
即便没撞到船只,所带出的成吨海水往甲板上涌,也够人喝上一壶。
夏卡等人只能在这样的鲸流中拼命挽救渡轮,却不想一次鲸流之后,船只还是受损严重。
发动机、码表、岛标,等等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
失去发动机,他们的渡轮走走停停。
失去码表,他们不再知道自己离开了多远。
可这些都是夏卡能抢救的,那失去岛标呢?
他们在茫茫大海上,不知道猎之都在什么方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没有什么比这更无助,比这更屈辱了。
他们对上尸鬼能嗤之以鼻,对上高等血族能豁出性命,但把他们丢到那广阔无垠的黑海上……他们能做什么?
能打鱼,能用队友以生命换下来的巨型武器和炮弹,去攻击那些想一口咬碎他们的大鱼?
有很多场景,一辈子活在落陆地上的人类是永远也想象不到的。
就像当时的夏卡和柴尔,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乘坐渡轮离开血族的治下范围之后,还能遇上比血族更棘手的麻烦。
他们最开始还能互相鼓气,言说这总比被高等血族追上好,好歹大鱼他们对战起来不会有什么重度伤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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