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谁都能成为猎魔人的,猎杀血族这件事本身就很难,无法一蹴而就,是日积月累的事。
温山眠过去也曾是带着一身伤长大,打从在末海就是如此。
年纪轻轻,鱼钩鱼石使得顺溜,手却粗糙得不行,到处是死皮,和被怪鱼或咬或戳出来的细细小小的伤。
阿一刚把他带回来的时候,看见他的掌心还很是惊讶了一番,说没见过品质那么糟糕的人类。
但温山眠却不在意,对自己的身体依旧心狠。
在末海面对巨鱼他就打渔,来越川面对血族他就打猎。
总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没断过,是后来和先生在一起之后,先生注入身体的毒液为他将伤口逐一抚平的。
温山眠起初其实不太习惯。
各种各样反复的伤痕陪了他十八年,比起现在没有伤口的身体,他其实更习惯和有伤口的身体作伴。
一些伤复发开裂的时候,温山眠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后来之所以会渐渐习惯下来,是因为当他再受伤,看见伤口因为先生留下的毒液而渐渐痊愈时,温山眠内心会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好像不论他在哪里,先生都和他一起。
这种感觉会在深山里,在黑夜里将他填满,让人愉悦。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不过这些他不可能和大青说,好在大青也没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只夸张地对阿方索介绍说:“记得之前山上那血仆吗?被这位客人猎了哦。”
阿方索一愣,不可置信的表情。
大青:“真的啊,我干嘛在这种事上骗你?那东西的尸体还在我店里摆着呢。”
阿方索于是整张脸都支棱起来了,亮晶晶地看向温山眠。
温山眠解释:“它当时其实已经不太行--”
--那就是真的了!
阿方索的眼睛唰地一下更亮了。
温山眠:“……”
他应付不来这样的眼神,偏偏大青还在旁边添油加火:“他还了解大海,之前他在我那看了模型之后,就跟我说了帆布可以减小,船要加重,这不都是你第二次的改动?”
温山眠:“……”
他能感觉到阿方索的表情已经快失去控制了……
但他还是得坚持问:“这些改动阿方索都已经做过了?”
“对啊,所以我才说让巴子直接带你去找他嘛。”大青点点头:“海枝二次出海的时候,阿方索就将帆布改小了,也试着加了船的体积,让船更沉。”
但船还是没有回来。
再提起这件事,场面一时间又变得沉默起来。
阿方索瞬间蔫了,脚掌对脚掌,低着头不说话,看上去有点儿难过。
大青见状,又从包袱里拿了叶片裹着的肉出来,放在坚硬的地上,给他们享用。
可阿方索却没吃,温山眠也没有。
他将果汁壶放下后便没说话了,也不知垂着眼睛在想什么。
大青于是自己挑了片吃掉,然后便双手向后,将身体撑起,抬首看向面前的母树。
阿方索和温山眠都各有各的梦境,也都同母树相处过一段时间了,只有大青是没有的。
所以老实说,当他看见母树时,内心的想法其实有点儿难以言喻。
母树的样子同巴尔干一直流传下来的,高高在上的神明形象实在是相去甚远。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在大青心里,这样的母树就不值得他敬重了。
这老树实在是太波澜壮阔,看上去虽然一点也不像是会将人斥责为魔鬼的样子,但却那么温柔,好像能将人心底的疲劳都抹去。
大青抬头看着看着,便对着她的身姿失了会神,总觉得内心的担忧好像都被抚平了好几分。
所以先祖奉她为神明、引路者,似乎也并不完全难以理解。
“那再想想别的办法吧,阿方索是怎么改的帆?”大青正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就听温山眠突然说。
他的声音向来清晰,在山风老树间也很平稳,虽是直奔问题而去,却并不让人觉得尖锐,相反,还让人感到踏实。
“……就他原本是一整张大帆布不是?”老树下,大青坐起身在地上画了个大大的方形:“他就在这个基础上,把整个帆改小了一倍。”
阿方索看大青将那大方形和小方形画得惟妙惟肖,一个劲点头。
温山眠下意识也跟着点,旋即却是一顿。
按大青的画法,阿方索确实是将帆改小了没错,温山眠当初说要改小时,第一反应也是这样改。
可当大青给他画出来之后,温山眠才意识到不太对。
沉默良久后,温山眠迟疑道:“这样改,和之前其实好像,差不多吧?”
他话音落地,另外两人均是一愣。
而后阿方索迅速反应过来,脸色看着大青虚画方形的地方微沉。
大青没明白,温山眠于是试着给他解释。
当方形帆布被完全展开之后,如果受风,整个帆布中心会向前鼓起,像一颗小气球一样,再由这颗向前鼓起的小气球带着船朝前跑。
这是帆船借风运行的原理。
看似很好,但却有几个小问题。
首先是当风力过大时,“气球”有爆裂、失控的危险--强风可不像淡水一样温柔,在高山上时是能刮破人脸的,如果一直朝一个点拼命吹,威力可想而知。
其次还是当风力过大时,“气球”哪怕不爆裂,也会很难在风中转变方向。
因为中心部分已经完全鼓起,这时候人如果想改变帆布的方向,就等同于是在和风比力气了。
人能不能比得过先暂放一边,首先支撑帆布的木头就未必受得了,届时木头一断,做什么都多余。
温山眠当时在意识到这两点后,第一反应是改小帆布,让帆受风面减小,由此减小受力面。受力少了,自然就好调转方向了。
阿方索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可眼下再仔细一看,如果只是将大方帆改成小方帆去航海的话,风一吹--那还是颗气球啊。
鼓起之后,依旧可能会爆裂,人想拉动帆,也还是在艰难地和风比力气。
只是木头断裂的可能性会降低一些。
“所以这样改小,或许只能保证遇见强风之后不像上次一样被吹得太远,不太能保证强风之下改变方向。”温山眠说。
风一吹,怎么想也还是拦不住啊。
大青顿住了:“那这次的改动或许是没有意义的?”
“也不会,安全性提高了一点吧。”温山眠不太确定道,他毕竟也没有实际远洋过,全是靠推测的。
阿方索在一旁没动静,好像还在思考温山眠刚刚说过的问题。
温山眠于是询问大青:“帆是这么改的,那船是怎么加重的?”
大青说:“就加大啊,整艘船加大,上回就是因为体积小才差点翻的嘛,然后这一次--”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时不时在坚硬的土地上比划。说的分明是在让人急躁担心的事,可有那庞大的老树在身后挡着,场面远远看去却莫名叫人感到安定。
三个人越讨论越激烈,而在天边的残阳即将消失之前,周围又出现了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越来越多人带着畏惧与担忧来到这里,然后看见了这棵壮大又温柔的老树,以及树下的三个人。
他们在如天的枝丫下纷纷停住了脚步,最后连疲劳的呼吸都放轻了。
*
每一个人看见老树后的想法与状态都是不一样的。
有人认为安宁的老树温柔,从而觉得自己这些时日的担忧都好像被抚平了;
有人认为纯黑的老树已死,从而深刻地意识到了祖训里的罪过;
还有人认为庞大的老树壮阔,从而忍不住地意图畅想她数百年前是如何庇佑巴尔干先祖的。
但即便想法不一,巴尔干人在面对母树时也是虔诚的。
不得不说,在经年的祖训流传下,母树在巴尔干人心中早就占据了太特别的位置。
她流传于祖训中,在暗黑时代里引人前进,经年累月下来,她早已成为了巴尔干人的一部分,容纳进了骨血里,仿佛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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