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走出去,就正好听见先生叫他:“阿眠。”
温山眠抬起头来,就见先生不知何时已经套上了自己的衣服。
纽扣敞开,手肘支在三楼窗台边,垂眸看他:“玩完了早点回来。”
他不喜欢那么吵闹的地方,所以他就不过去了,只叮嘱温山眠早点回来。
温山眠听见,逐渐弯起眼睛,笑说:“好。”
秦倦也笑:“等回来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温山眠却跑了。
跑向广场中央,巴尔干人膝盖抵着膝盖,手牵着手,如圈一般左右摇摆的欢快歌声中。
和他们融在一起,唱歌咬肉,对李奶奶和越川的想念仿佛便能消解掉一些。
同此前找到母树时,敲锣打鼓、告于天地的庆祝方式不同,寻到远洋未归的人后,巴尔干人在庆祝时,更多的是一种圆满感。
不用太大声,也不用太吵闹,只要能把那种欢快洋溢的气氛,通过眼睛和歌声传达进彼此的心中就可以。
他们围在广场旁拍手唱歌,于点燃的篝火旁跳舞,偶尔再凑上前去借着火烤两串肉。
比起之前,温山眠显然更喜欢这样的欢庆方式。
没有人在这样的夜晚里是突出的,但又好像每一个人都不可或缺,缺少了谁都成就不来这份圆满感。
于是当夜他玩到了很晚,直至快天明才回房睡觉。
眼下的欢闹真实,而距离他离开巴尔干,也已经不剩下多少时间了。
*
次日傍晚,温山眠是被窗外传来的一阵阵的“唰唰”声吵醒的。
他眯眼凑到窗前一看,就见是巴尔干人在清洗地板呢。
--两次连在一起的大型酒肉庆祝,广场已经变得黏腻不堪。
全城人导致的,自然也得全城人收拾,连小孩都捏着皂角在广场上擦地。
如果不小心滑倒,那就索性和地一块儿洗个澡。
场面看上去好不热闹,就连之前远洋组的小鸟、大屁都在其中。
海枝是个闲不住的。
药婆不让她干活,她就搬把椅子在广场坐镇指挥,瞧见温山眠从三楼探头时,还爽朗地朝他挥了挥手。
“晚上好啊小温!”
这也算是全巴尔干,唯一一个不喊温山眠客人的人了。
温山眠揉揉眼睛,也冲她挥了挥手:“晚上好。”
要说寻找到母树、寻找到远洋人之后,生活逐渐重回曾经平静的巴尔干人,如今心里还能在意点什么,那自然就只剩下温山眠了。
这位客人来到巴尔干之后,似乎给巴尔干带来了很多好运,巴尔干人自然也希望他日后能好。
而这个“希望”发展成实际行动……就变成了询问温山眠是不是真的还想出去远洋。
没办法,巴尔干人的远洋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两次失败,第二次海枝还失去了一只手,险些回不来。
“哪怕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客人您也还是想远洋吗?”这天傍晚,温山眠才起床到楼下吃饭,巴毅便问他。
连带着在客栈外边瞧见他下楼,便三步并两步凑进来占了个位置的酒馆老板--老张一起,后者也说:“对啊对啊,您还想去吗?”
温山眠点头:“想的。”
这当然了,他从未想过要改变自己的想法。
“可是那么大的鱼!还会飞,还有那个鸟背上的人--”老张道:“海枝他们的船直接就在海上不行了,这也太危险了吧客人!简直危机四伏啊!您都不害怕吗?”
温山眠笑起来:“我在不确定巴尔干是什么样的时候,都敢离开我的故乡,现在怎么会因为这些就停在这里?只要阿方索还愿意为我造船就好。”
“哎哟,他小子肯定愿意啊。”老张说:“您都不嫌弃他那出去两回失败两回的船,他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巴毅抽了老张一脑瓜,温山眠也摇头说:“阿方索已经很厉害了。”
提到这,温山眠突然想起来,他还得去告诉阿方索那三角帆的驾驶情况。
之前是回来之后太热闹没来得及,现在也不知道--
“阿方索醒了吗?”温山眠问。
老张:“醒了啊,早醒了,在岸边看着三角帆发呆呢。”
温山眠:“!”
他胡乱喝了两口肉汤,便立刻擦擦嘴往外跑:“那我先过去了。”
身后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住的巴毅和老张则齐声喊他:“哎!客人!我、我们还有话没说完呢!”
可是以这两人的速度,哪里比得上温山眠?
最关键的话还没出口,温山眠人就已经不在客栈门口了。
里边的两人只能面面相觑,追出去的老张回头看吧台:“这可怎么办?”
巴毅看眼没人的座椅无奈:“我觉着回头还是让平哥自己去说吧。”
左右也不是什么坏事。
“客人听了应该会高兴的。”
老张说:“希望吧。”
*
离开客栈,温山眠一路往岸边狂奔。
又是即将入夜的时间,远处有白鸟在飞。
阿方索端正地坐在海岸边,远看像一个小山包似的。
宽厚的脊背佝偻,远看竟有那么几分可怜。
温山眠愣了愣,直往前跑,与此同时,前边的阿方索也听见了声音,扭过头来。
见是温山眠,阿方索朝他笑了笑,旋即站起来冲温山眠的方向用力鞠了一躬。
“怎么了?不用。”温山眠说:“大青和你说了吗?我们之前想把两种帆布合在一起的想法?”
阿方索没动作,目光有些许忐忑地看着温山眠,那表情显然是在迟疑:“……您还想远洋吗?”
温山眠点点头:“想的。”
阿方索的眼底于是在这一瞬间,出现了很复杂的光彩。
他看看温山眠,再无措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海洋。
阿方索内心一方面很高兴客人还是没有放弃远洋,而另一方面,对自己却没有那么强的信心了。
他第二次改装的船只比第一次结果还要惨,在半途就直接被摧毁了。
倘若不是海枝他们运气好,最后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一切的一切,已经足够说明阿方索打造的船只,是无法征服他这么多年一直张望的大海的。
他内心出现了强烈的自我怀疑。
哪怕他研究出了新的帆布也没有用。
阿方索不得不放弃侥幸,正视自己一直以来在造船时的问题。
根据两次航海经验,总结出来远洋必备的条件无非就是那么两点,轻帆重船、方向灵便。
即便帆布的问题解决了,可如何在加重船体的同时不让船沉下,又如何让船行进的方向变得比之前更加灵巧?
这一切阿方索都还没有头绪。
这意味着如果温山眠乘坐阿方索的船离开巴尔干,前路依旧十分不乐观。
阿方索作为一个船工,已经不太愿意再面对自己的船只无法安全载人这件事了,所以他的目光才会变得那么复杂。
即便温山眠同他说没关系,身躯庞大的汉子也低下了头,轻轻叹了口气。
在广场中央瞎指挥的海枝不知何时跟在温山眠身后来到了海岸,旋即正好瞧见了两个人在岸边无奈的样子。
她看着阿方索和温山眠,以及他们身后的海洋好半天,最终转身偷偷溜到了巴毅客栈后边,孙老太的房屋门口。
却未曾想推门而入后才说明意图,就被孙老太啪地一下把拒绝甩在了脸上。
尖锐的哑声说:“你又想出航?还想拜托我给你造船?你想都别想!”
海枝连声告饶:“别别别,不是我不是我,阿娘,是客人!是客人!”
海枝这忙不迭的解释结束,原本浑身刺仿佛都立起来了的孙老太才稍稍冷静下来一些,冷冷地看着海枝。
说起来,孙老太的房屋,大抵是全巴尔干工匠中,最整洁的房屋了。
里边被她井井有条地摆放好了各种各样的窗框和同窗框连接的开关,还有一些在木板上绘制出的图稿,都是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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