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似乎也吓到了他,他身形一顿,仍然不肯回头面对我:“你……猜到了?”
我不再和他装蒜,撑坐起来:“如果你是我想的那个人,你就应该知道我知道。”
他犹豫地把手从脸部放下,保持着背对我的姿势:“那你不害怕?”
“害怕?”我吐出一口热气,“你该最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
我想他明白我在说什么,就像我能理解他。
我眼看着摘下帽子,缓缓转过身,抬起头面向我时,露出的那张我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脸。
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343.
我身处一个最普通也是最特殊的房间。
普通在于,这里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汽车旅馆里最普通不过的一间客房。
但特殊的是,这个房间里,同时存在着两个“我”。
两个活蹦乱跳,除了打扮各异,但其他地方却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两个本质上应该是同一个人的人。
这个概念完全不同于一对双生子或是兄弟——因为在目前人类认知的科学范畴里,这个场景是不可能存在的,也是无法解释的。
这涉及到了一个哲学问题,我如何定义我。
这个世界上可以同时存在有两个外表一样的人,哪怕全身上下高大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相似,他们也只是两个独立的人。
可我遇到的问题不是这样的。
眼前这个人,是我。我非常确定,他就是我,他显然也完全明白,我就是他。
我一时无法理解这背后意味着的重大意义。
——说真的,要不是经历了这么多奇奇怪怪前所未有的事情,我绝对不可能相信眼前的场景,更遑论如此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
另一个“我”却显得很疑惑。
“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惊讶?”他摘了帽子,反倒是我脸上的笑容把他吓到了。
“你说呢?”我眨眨眼,“起码没有看到你骑机车惊讶。”
“我以为我足够了解自己了,但看来还不是。”
“彼此。”
“原来平时我在别人眼里就是这个样子的。”他看了我半天,忽然天马行空地发出了感慨。
“怎么?想整容了?”我摇摇头,“终于不认为脸是给别人看的,与自己无关了?”
“你说谁吧?”他板起脸,被戳中了心事,“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嗯,说你呢,你就是。”我放肆地嘲笑他,“不但肤浅,还自命清高。”
“崔馨悦,你骂谁呢?!”他虽然嘴上不客气,表情却带着有些失控的笑意。
“说我自己呢。”
“你可真烦人。”
“嗯,说的对,我也这么觉得。”
我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随即又皱着眉,相视而笑。
344.
曾经有个问题是问,你会不会跟自己做朋友。
答案通常非常极端,要么是绝对会,要么就是绝对不会。
我依稀记得我当初的答案是不会,但没想到这事居然还真的让我在有生之间遇到了。
事实证明,我和我自己处得非常融洽。
“以后我怎么称呼你啊?”我喝着暖乎乎的速食汤,里面还放了沙拉叶子,打了蛋花,嚼起来脆脆的。
“随便咯。”他坐在我对面,和我几乎做着同样的动作,“反正我知道你是在叫我。”
我喝了汤,精神又好了一些:“……我们以后是不是就不需要镜子了?”
“等你伤好了应该就不需要了。”他又喝了一大口汤,“你现在脸上有个口子。”
“这样啊。”我摸了摸脸,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额头上贴了个创可贴,“你说咱们俩装双胞胎应该问题不大吧。”
他把用过的一次性餐具都扔进了垃圾袋:“嗯,所以?”
“要不你改名叫崔满月好了。”我咬着叉子被自己逗得很开心。
一般双胞胎的人家都会我起对应的名字。我叫崔馨悦,新月,对应的自然是满月。
我果不其然被“我自己”骂了:“你怎么不叫崔天狗啊,神经。喂,我不是有小号吗?叫我七月孤狼,哦,还有天涯孤雁。”
我震惊地瞪大眼,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可怕之处。
——他知道我的所有黑历史。
“我不!”我羞耻地捂住脸,“你这人怎么这样,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他看起来却因为成功刺激到了我得意洋洋:“做什么这么敏感?我觉得这名字很好呀,很霸气。”
可我低下头的时候,明明看到了他蜷缩的脚趾。
345.
吃了饭,我们不甚畅快的对话也告一段落。
“把退烧药吃了,去躺下休息。”他命令我,“一会儿我再拿烧酒给你擦一遍。”
“烧酒?”我愣了,“你帮我擦身了?”
“你高烧不退,我又没办法送你去医院,只能如此了。”他拆了一包薯片,吃得津津有味,“别说,土法子还是有效果的。”
我欲言又止。
那法子是我爸传给我的,他们老家的传统,如果身上不爽快,像是风湿伤寒之类的症状,用高度白酒,装在一个小碗里,点上火,之后擦身,会有一定效果。虽然说不清是为什么,但操作起来还是有难度的。
后来他把这个技艺教给了我,想要蘸酒精的时候不伤到手,秘诀在于速度和只接触温度较低的火焰内焰,算是比较有技术含量的一件事。
我自己其实没实践过,没想到他会把这一招用在我身上。
“没受伤吧?”我问他。
“没。”他咧开嘴角,表情欠欠的,“你这么关心我呀?”
“我问的是我。”我冷酷地剥夺了他的幻想。
他一下变脸,一脸嫌弃:“把你身上的毛都烧掉了,像做肘子烧猪毛那样。”
——我已经感觉到我俩气场不合了。
我转换策略,决定讹他:“你居然擅自脱我衣服。”
他表情更古怪了:“你有的我都有,你没有的我也有,搞得好像谁稀罕看你似的。”
“什么我没有的你有?”我又听不懂了,“你比我多了什么?”
他撒气似的把薯片嚼得很响,脸却可疑地红了:“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毛毛,你倒是剃得精光。”
我从没意识到自己这么不要脸。
但就在我以为他坚不可摧故意跟我撞上的时候,他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居然有些手足无措地解释:“我也是无奈啊,怕你烧傻了啊。我就晚到了那么一会儿你就一身伤,高烧不退的,我怕你挺不过去吗?你眼睛一闭两腿一蹬,自己是清净了,可是把那仨男人丢给我,我受得了受不了?”
我本来已经端起水杯吞下了药片,听他这么说,立刻更深入地认识到了我们之间极强的牵绊。
“所以你都知道?你才是一直在这个世界的我对吗?”我有些激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那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的?这短时间你一直在哪里?在做什么?你为什么救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那里?还有,还有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能是我的问题太多,他露出了纠结的表情,眉头紧锁。
“问题太多了,我一句两句说不完。”他挠了挠头,一副真的很苦恼的样子,“正好我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公平起见,我们轮流回答。你先。”
我点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如果往前推……我第一次知道有你的存在的时候,是我老板接到了我发的辞职信,可那个时候我正在实验室搬砖。不过当时我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就忽略了。没想到……”他抿了下唇,“好了,该我了——你是0还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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