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接个电话。”谢存匆匆起身。
韩呈笑意不动,目光深沉地盯了谢存两眼,重新戴上墨镜躺回藤椅:“好。”
谢存走进船舱,才把不断震动的手机打开。
前阵子不小心把手机摔烂后,他就换了这个新手机。店员把手机包装好递给他时,他还漫不经心地想,哪天碰到迟清行,一定要装作打电话的样子,从迟清行身边经过,让迟清行知道自己换了一支最新款的手机。
不过最近他一直没碰到迟清行。
而且,现在的他,也不再有任何精力去考虑其他人、其他事。
这几天,他虽然一直陪在韩呈身边,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但他其实深陷于精神的困扰与折磨之中。
何老三确实给他丢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那天,在腐烂发臭、阴暗逼仄的房间里,何老三走到他跟前,压低嗓门递出那句话是:
“——韩呈不是韩家亲生的。”
直到此刻,他仍然感到恍惚。好像听懂了这句话,又好像没听懂句话。
但女人哭哭啼啼的述说,夹杂很多只有当时在现场,才能说出口的内容。
“徐夫人怀孕后,因为胎儿情况不稳定,就离开首府,到了气候更暖和、环境更安静的圣玛丽医院养胎。她住在等级最高的特护病房里,像我这种实习期小护士,原本是没机会接触到徐夫人的,但徐夫人临产时大出血,我被紧急叫去帮忙了。”
“我没进手术室,一直在外头忙碌,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当时我正好撞见,院长亲手把一个死婴从手术室里抱了出来。”
“当天晚上,我被叫到医院旁的教堂,当着主的面发誓,绝对不说出自己看到的一切。紧接着院长单独找我谈话,给了我一笔做梦都不敢想的解雇金。”
“那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我心情紧张,晚上根本睡不着觉。半夜我起来到外面透气,竟见到徐夫人一个人摇摇晃晃离开病房。我当时年纪小,好奇心作怪,偷偷跟在后面,看到徐夫人走进医院后面的树林,坐在一个小小的墓碑前,抚摸着墓碑哭泣。徐夫人离开后,我走到墓碑面前,借着月光,我看到上面刻着‘爱子之墓’四个字。”
“徐夫人的孩子,当时就死掉了。”
“你说,徐夫人的孩子当时就死掉了、埋葬了,那么后来,韩先生接徐夫人返回首府,向媒体公开宣布两人顺利诞下一个男婴,那个男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我知道的秘密,我曾向主发誓,绝不说出这个秘密。我计划带着雇金远走他乡,但那笔钱被我当时的男友盯上,趁我睡觉的时候全部偷走了。我一无所有,沦落到海夜街,成为卖身的娼妇。现在,我还违背自己的誓言,说出了这个秘密,神不会原谅我,一定会把我投入地狱……”
手机的震动停止了。
过几秒,又开始传来,执着呼唤谢存接听。
谢存没有接。
他透过船舱的玻璃,静静注视躺在藤椅上的韩呈。一个念头在他心口突突狂跳——
韩呈知不知道?
如果连他都知道了,那么韩呈本人,有没有可能知道?
如果韩呈知道,韩呈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存心跳越来越快,身体却越来越冷,衬衣紧贴后背,渗出涔涔冷汗。
他不敢深思。
韩呈是不是韩越东亲生,并非他最害怕的事情。
他害怕什么?
他害怕再往前走,会一脚踏空,坠落深不见底的黑洞。许多记忆里曾觉得不对劲、不合理的细节拼凑起来,变成一副可怖鬼魅的图景。
不要再往前走了,谢存。
即使韩呈不是韩越东所生,他也完美地支撑起了韩家。眼下一切都很顺利、很稳定,韩呈的事业青云直上,韩溪在疗养院安静治疗。
就像过去一个世纪般漫长,谢存缓缓举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啧,宝贝,”安德里斯轻浮的声音自那头响起,“你这电话可接得够慢的。”
谢存手指嵌牢手机,指尖泛出不正常的苍白。他紧闭双唇没有说话,隔着玻璃,韩呈从躺椅起身,往船舱方向走来。
安德里斯并不介意他的沉默,“听说你跟何老三见过面了,方便给我透露一点独家资讯吗?放心,我嘴很严,绝不会告诉你我之外的第三人。”
韩呈的脚步声已抵达船舱门口。
谢存眼眸黑得寂静,“我后天回M市,到时候跟你见一面。”
说罢,不等安德里斯应答,便一把挂断电话。
第10章 花园密语【谢存,把门打开】
事件发生之后,迟清行不止一次回想,谢存突然的背叛,其实有迹可循。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和迟苒参加一场慈善拍卖,韩呈也携订婚不久的未婚妻出席。
谢存一如既往站在离韩呈不远的角落。
因场合正式,他穿了一套还算得体的西服,修身剪裁将比例恰到好处的身段显露出来,看着倒比上次在山路上偶遇,要整齐利落许多。
但迟清行隐约感到,谢存浑身透出一种压抑的不对劲。
谢存跟在韩呈身后的模样,一直令迟清行有些不舒服。谢存满心满眼只有韩呈,仿佛韩呈以外皆如空气,表面谦卑柔顺,却暗藏一口獠牙,有人胆敢冒犯韩呈,便骤然露出恶狗护住的嘴脸。
在联盟中学念书时,迟清行与谢存同一年级,遇到一些大课,还待过同个教室。谢存成绩拔尖,各科都很突出,如果毕业后按部就班考大学,进入联盟州最顶尖的学府也不是难事。谢存若走那样一条路,从此往后的人生就不一样了,卑微的出生与成长经历或许能够被彻底改变。
原本前程似锦的未来,谢存怎么就脑子撞墙、弃之不顾,好好的人不做,非得跑去给韩呈当狗?
不过这种困惑,每次从迟清行脑海闪现,就飞快打住了。
他跟谢不来往、没交情,他实在不必操心一个陌生人的事情。
谢存再不对劲,跟他有什么关系?
拍卖台上,正展出一对百年前某皇妃所戴翡翠镶金耳坠。莫安安很喜欢,韩呈举起了价码牌。
恰好迟苒也钟意这对耳坠,举出了一个比韩呈报价更高的数字。莫安安生气地嘟嘴,韩呈又把价格加了一倍。
迟苒冷笑,继续往上报价。
两方轮流加码。迟清行待得无聊,附到迟苒耳边说:“我出去一趟。”
迟苒杀红了眼,对弟弟的提前离席置若罔闻。
下午阳光很好,风和日丽。室外的自然空气比室内的人造冷气不知道舒适多少倍。迟清行闲步到拍卖厅后面玻璃花园。拍卖结束后,将在这里举办一场隆重的庆功宴,举办方宣布拍得多少资金,捐献哪些机构云云。嘉宾们举杯庆贺,接着享用美味、开展社交。
眼下拍卖会才进行到一半,玻璃花园里除偶尔进出的工作人员,没有其他宾客。
迟清行继续往前,想从后门绕到户外去,经过花园一侧玻璃,脚步一滞。
他见到了两个人。
两个他认为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人。
两人挨得很近,身影被大片芭蕉叶隐约遮挡。
韩呈最信任的部下谢存,《卫报》最知名的记者安德里斯。
安德里斯似乎临时得知什么,匆匆跑过来找谢存的,金色长发一反常态地披散,穿一套在家里的睡衣。他腋下夹住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凑到谢存近前交头接耳。
安德里斯轻浮浪荡之名传遍联盟州。按理说,以谢存的性格,不该接受安德里以这样亲密的姿势同他说话,但谢存并没有丝毫抗拒的意思。
他垂低脑袋,手里攥着一张照片,目光一动不动凝固在上面,维持静定不动的身形,任安德里斯把唇贴紧他耳朵,将一个个字眼送进耳中。
相隔落地玻璃与掩映的蕉叶,迟清行无法看清谢存的表情,也听不见安德里斯说的什么。
安德里斯说完,想要把文件袋递给谢存。谢存没有接,依然纹丝未动。安德里斯叹口气,拍拍谢存肩膀,夹住文件袋一转身推门走出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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