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清行退了几步,折进旁边的走廊。安德里斯没意识到他的存在,快步从后门离开。
很久之后,谢存才从芭蕉叶间走出来。
与安德里斯急促的步伐不同,谢存走得很慢,仿佛忽然生了一场重病,每一步都走得摇晃、艰难。
谢存进了不远处的洗手间。
迟清行刚抬脚,手机响了。
“你去哪了?”迟苒问。
“出来走走。”
“该死的韩呈,太舍得给女人花钱了,”迟苒咬牙切齿的话语从手机里传出,“明明是个同性恋,做戏还做得这么真。”
迟清行没有接话,盯着洗手间紧闭的门。
洗手间里没有任何动静。
迟苒没有拍到钟意的耳坠,在电话里飙了几句脏话,催促道:“你先回来吧,爷爷想要的那幅画快拍了。”
迟清行“嗯”了一句,挂断电话,原地站了两秒,转身朝洗手间走去。
一进门,就听到了呕吐的声音。
迟清行没有理会那个声音,自顾自走到大理石纹面的洗手台旁,打开水龙头,在温度适宜的流水里仔仔细细把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的手冲洗干净,用壁挂的暖风机吹得半干,从纸盒里抽出一张面巾纸,慢慢把水迹擦拭干净。
做完这一切,呕吐声依然没有停止。
他默默觉得,再这么吐下去,谢存恐怕要把胃都吐出来了。
想到这里,他又扯过一张面巾纸,走到呕吐声传出的隔间外,用纸巾隔开门板和自己的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三声。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呕吐声逐渐变轻、消失,好像到了没东西可吐的地步。
迟清行又敲了敲门,见仍无回应,索性开口:“谢存,把门打开。”
门依然没被打开,隔间里一点声息也没有。
迟清行眸光一凛,生出一丝不详之念。谢存不会吐死在里面吧?念头擦过心底,也顾不上门脏不脏了,抬起一脚把门直接踹开。
蜷缩角落的人影进入视线,迟清行愣在原地。
谢存不止是呕吐——洁白的马桶、浅纹的地砖上,覆着一团一团触目的暗红色粘液。迟清行盯了好几秒,才骤然意识到,谢存吐得太凶,竟吐出血来了。
纵使迟清行心思沉稳,此刻也不由呼吸一窒、颇为无措。他顿在门口,视线从一团团血污移开,定格于谢存苍白得全无血色的脸庞。
谢存在哭。
谢存哭得满面狼狈、眼眶通红,泪水自眼底淌出,沿眼睑下方小痣无声往下滑落。
第11章 哭得多狼狈【深更半夜,他实在找不出给谢存打电话的理由】
迟清行缓缓俯下身躯,抓起谢存胳臂,把他从冰凉的地板捞起来。
“别管我。”谢存哽咽道,嗓音里弥漫血气。
迟清行没有松手。裤兜里的手机再次传出铃声,大概是迟苒打来,唤他快些回场。
在响动不绝的铃声里,迟清行钳住谢存胳臂,把谢存强行从满地脏污的隔间拽出,三两步拖到洗手台前。
他打开水龙头,扣住谢存后脑勺,强行给谢存洗脸。
谢存试图挣扎,却毫无力气,根本无法挣脱迟清行近乎蛮横的力道。脸上的血泪被流水囫囵冲洗,一张面巾纸被硬塞进手里。
“自己把水擦干。”迟清行说。
谢存站立不稳地摇晃了几下,手撑住洗手台,勉强支起身体,攥着迟清行塞给他的纸巾,一声不吭,也没有动弹。
水珠沿谢存湿漉漉的黑色乱发与苍白面庞,不断往下滴落。
迟清行盯他半晌,见他死活没动作,喉结滚动着,实在是看不下去,又自己扯了几张纸,扳起谢存的脸,就像对待不听话的猫狗一般,以很快的速度帮谢存把发梢和脸上的水珠一股脑儿擦拭干净。
谢存没有再哭,但眼睛布满通红的血丝,脸色纸一样煞白……看起来十分脆弱,脆弱得有些可怜。
迟清行维持捧住谢存脑袋的动作,一时间定定不动,忘记了收回自己的手。直到一股力量压上胸膛,他往后一退,被谢存推开。
“……迟清行,”谢存往后靠住洗手台,低下眉目,语气虚弱、疲惫到顶点,“拜托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待着。”
瓷砖铺成的墙面上是一整排壁灯,在洗手间里射出通明亮光。迟清行注视比自己个头低一点点的谢存,竟在刺目光线里,分辨不清谢存脸上的表情。
后来拍卖会什么时候结束,晚宴什么时候开始的,迟清行全无印象了。他只记得经过噪杂漫长的拍卖和宴会,宾客们纷纷离场之际,谢存都没有出现。
韩呈似乎也感到疑惑。迟清行好几次注意到,在与莫安安说话时,韩呈心不在焉地错开目光,寻找谢存的身影。
直到夜色阑珊,宾客们在凉风习习的喷泉广场各自离开,谢存才悄无声息出现。
那时迟清行刚随迟苒坐进汽车后座,而韩呈挽莫安安步下台阶,也即将上车。
谢存沉默伫立夜色里,头发与衣服都重新整理过,躲在洗手间里呕吐、哭泣到呕出鲜血的不堪痕迹被抹得干干净净,恢复了惯常跟在韩呈身后毫不起眼的模样。
迟清行隔着车窗,看见韩呈甩开莫安安,快步走到谢存面前,沉声问:“你去哪了?”
韩呈语气透出极少见的焦虑。
迟家的司机已经将车发动,迟苒嫌广场人声噪杂,按动开关把车窗关严,转过头笑盈盈与迟清行说话。迟清行漫不经意地接话,脑子里却浮现着谢存苍白的面孔,竟掠过下车再去看眼对方的念头。
伴随汽车往前加速,窗外的景象倏然往后消失,他最终没有把念头付诸行动。
半夜,乔睡得正沉,被迟清行的来电闹醒。
“你存了谢存的手机号吗?”迟清行声调清醒得发冷。
乔戴上眼镜,努力清醒神智:“谢存吗?应该有吧,少爷你这个点……找谢存做什么?”
“给我号码就行。”
“我联系吧,是什么事?”
“不用你联系,”迟清行一顿,“给我号码,我直接联系他。”
乔一头雾水,只好在通讯录里翻出谢存号码,复制发给迟清行。信息旋即显示送达,乔靠在床上等待片刻,没等到迟清行回信,估计少爷应该不会再找他,才又窝回被子里继续睡去。
迟清行举起手机,凝视屏幕上陌生的号码,浅褐眼眸里的光泽动了又动,终究还是没有拨打过去。
深更半夜,他实在找不出给谢存打电话的理由。
迟清行心底没来由生出一丝恼火,对自己莫名其妙的犹豫感到不快。他把手机关机,“啪”一声扔到了床头柜上。
翌日一早,迟清行乘国际航班离开联盟州,飞往地球另外一片大陆的X国。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漫长飞行,航班终于抵达机场。迟培正的私人秘书克雷斯已在接机口等候多时,见迟清行出来,微笑打声招呼,接过迟清行的行李走在一侧。
越野车出机场上高速,行驶大概两个小时,进入到一片山峦起伏、森林葱郁的自然保护区;在绿树掩映的泥土小路上又摇摇晃晃开了一个小时,一栋当地风格的红色房子隐隐出现在碧草翻涌的天际线边缘。
迟清行的祖父迟培正,现下就居住于此。
迟培正的名字,已被写入联盟州的历史教科书里。他曾是联盟州最叱咤风云的人物之一。联盟州结束乱战重建新的秩序,时任联盟和平军统领的迟培正发挥了极为关键的作用。当年,很多人以为迟培正会继续往前,夺取联盟州的最高权力,却没想到迟培正突然卸下一切军职,转而进入商界。在商界起起伏伏二十年,打下了迟家现在的江山。
虽然联盟州的大部分产业,迟培正都放手给迟苒和迟清行自行裁决,但迟家的话语核心,仍牢牢把控在这位深居乡野五载的老爷子手中。
迟清行半年没见到迟培正了,这次相见,迟培正与上次见面没有区别,精神矍铄、体格健朗,言谈举止敏锐深刻,令人心生敬畏,不自觉折服于其威严的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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