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41)

　　本来就对林安云不怎么好的印象，这下更是一落千丈。

　　角落里窸窸窣窣，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过了好一阵子，纸堆后面传出椅子脚沿地面划过的摩擦声。一个男人的身影从角落里走出来，出现在两人面前。

　　林安云三十五岁，作为一名联盟州的顶级药物专家，他的年龄是相当年轻的。与和迟清行通电话时粗鲁的语气相比，他本人的外貌并不粗鲁、也不难看——只是过于普通，普通得如大街上千千万万擦身而过的路人。

　　但是，只要见过一次林安云的脸，这张原本普通的脸，有一个特征必定被人牢记。

　　那是一道狰狞的长疤。

　　那道长疤，以林安云的眉骨为起点，一路蜿蜒爬过面颊、消失耳后。

　　林安云一屁股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一支签字笔在指间熟练而快速地不停转动。他抬起下巴，目光从谢存移到迟清行，然后又落回谢存脸上。

　　“你的检查资料我都看过了，你体内的剂量水平在II-III之间，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总共接受过三次注射，对不对？”

　　谢存一怔，没想到林安云会连自己被注射过几次都推断出来。他刚想回答，心念电闪之间，突然清醒地意识到另一件事情。

　　虽然迟清行之前只字未提，但私下一定联系过林安云不少次，才终于说服对方，让其做出提前结束休假返回S市的决定。

　　他嗓音一哑：“对。”

　　林安云在手指间回旋的笔停了停，平静吐出一句惊心之言：“Ⅲ级是一个分水岭，你再多被注射一针，情况会变得截然不同。”

　　“——你找我很及时，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戒断，”林安云随即补充，语气笃定而明确，“关键是，你要足够信任我。”

　　他抬起留下疤痕的眼皮，目光直直射向谢存：“能做到吗？”

　　林安云的问话方式具有一种令人不适的攻击性，谢存一时竟没能回应。

　　迟清行替他说：“既然找到你，肯定信任你。”

　　林安云“啧”了一声，不满地看向迟清行：“怎么，难道被注射RA17的人是你？”

　　“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你，你插什么话？我问你了吗？”

　　迟清行从小养尊处优，哪里被人这么训过，脸色一下子垮落，刚要呛回去，林安云抢在他前头说：“RA17不同于一般意义的致瘾物质，其戒断过程非常痛苦。如果他不给我足够的信任，我没把握能完全治愈。”

　　迟清行闻言一顿，不知林安云所说的“痛苦”，究竟到什么程度，正要询问，谢存淡淡说：“没关系。”

　　他用漆黑的眼睛，回应了林安云审视的目光，“多痛苦都没关系。”

　　林安云一默，把转动的签字笔收进外套口袋，推开椅子起身，径直走向门口，“你们跟我去实验室。”

　　与林安云拥挤杂乱的办公室截然不同，眼前的实验室非常宽敞，且一尘不染、窗明几净。

　　林安云从谢存体内抽了很多管血，对站在一旁的助理说：“检测一下，出结果了直接拿过来。”

　　“好。”助理携血液样本走开。

　　半小时后，检查报告便送到了林安云手中。

　　林安云姿势散漫地坐在转椅上，快速翻阅检查结果，头也不抬地说：“如果不经治疗，RA17可在人体长期存在，很难自然代谢。对于一些财大气粗的地下组织，只要拥有RA17，就可以轻而易举实现对他人的控制与摧毁。人类总是愚蠢自大，自以为掌控一切，不断用科技突破人性底线，制造出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物质。”

　　林安云说着，嘲讽地哼了一声，收起伦理议题，重新把话题转到谢存的治疗，“我会根据你的情况调整药物剂量，你必须严格按照规定的剂量和方法服用。每三天来一次我这里，我要动态跟踪你的身体指标变化。”

　　迟清行直觉林安云说的药物，是在实验室捣鼓出来、没有正规临床的试验品，忍不住问：“你那些药物有哪些副作用？”

　　林安云露出扫兴的表情，“难道有副作用就不给他用？”

　　迟清行被他问住，“那倒不是。”

　　“既然如此，就不要废话。”

　　迟清行的火气蹭地又冒了上来。从第一次跟林安云通电话开始，林安云就这副不阴不阳的态度，把他当什么玩意似的，冷嘲热讽、呼来喝去。

　　他活到二十二岁，还从来没受过这种气。

　　然而谢存有求于这个人。

　　迟清行强压怒意，勉强说：“知道了。”

　　林安云不易察觉地一勾嘴角，再次翻开检查报告，“描述一下发作时的状况。”

　　他没有主语，也未看向对方，但很显然，这句话是冲谢存说的。

　　谢存面容凝固。

　　林安云要他描述的，是非常隐私、难以启齿的话题。

　　实验室里陷入异样的安静，林安云等了几秒，再一次说：“发作时什么情况。”

　　“我，”谢存脑海里浮现与迟清行两次并不温和的性爱，“就是自己……”

　　林安云皱眉：“自己？”

　　“……嗯。”

　　林安云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确认地问：“没有跟其他人做过？那你为什么会被注射这种东西？”

　　迟清行整个人就在旁边，谢存尴尬得无地自容，“没有。”

　　林安云忽而不再说话，肩膀往下一落，脸上泛起薄薄的阴沉之色。

　　他语气严肃：“我说过，如果你想成功戒断，必须绝对信任我。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有没有在发作时和其他人发生过性行为？”

　　迟清行突然开口：“我帮他解决过两次。”

　　谢存浑身一震，不由自主看向站在他身旁的迟清行。迟清行侧着脸，一动不动盯牢林安云，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有没有插入？”林安云的问题愈发直接。

　　“有。”

　　“两次都是？”

　　“两次都是，”迟清行眼神一冷，厌烦地打量林安云，“你反复追问这种细节，到底想说什么？”

　　林安云与迟清行沉默对视片刻，一挑眉，把谢存的检查报告往桌上一扔，缓缓说：“他所注射的RA17，是今年初才冒出市面的第四代产品。比起前三代，这一代产品异常昂贵，一般非法组织根本没渠道搞到，搞得到也支付不起。

　　他顿了顿，接着说：“之所以这么昂贵，是因为它有个特殊的作用，可以识别出第一个与被控制者发生插入式性行为的人，从此形成‘标记’，之后每次发情，只要还是那个人，‘标记’就会被进一步巩固，发展到最后，完成根深蒂固、彻彻底底的排他性，唯有‘标记’之人，才能解除被控制者发作时的巨大痛苦。”

　　“——所以，”林安云冷静的目光如手术刀从两人脸划过，“不管愿不愿意，他的身体事实上已经被你‘标记’了。”

第45章 药物的作用【你想不想彻彻底底标记他】

　　林安云的话，如一颗劈头丢下的炸弹，悄然无声却威力十足地爆炸。

　　空气一瞬间鸦雀无声，唯有不间断运行的仪器设备，发出震动耳膜的低鸣。

　　林安云眼中掠过一缕玩味，留出一段让当事人理解与消化这一现实的短暂空隙，然后率先打破沉默。

　　“你们俩什么关系？情人？”

　　他的问题直接得赤裸。

　　谢存脑海轰然，原本已经混乱的心神陷入更加无措、不安的境地。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被药物控制的自己，对于向自己伸出援手的迟清行，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是，”他喉结重重一滚，以近乎驳斥的力道，急促慌乱否认，“我们不是。”

　　林安云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一低头，在纸上刷刷写下几行潦草的文字。他没再追问更多令人难堪的细节，而是拿起内线电话，把助手再次喊了过来。

　　他将写了字的纸递给助手，“你按照上面的项目，带他去做检查。”